太子跪下:“儿臣不敢。”
太子离开,康熙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半晌才抬起来。
“梁九功。”
“奴才在。”
“你说,朕对朕的这些儿子们,是不是太放纵了些?”
梁九功给主子爷奉茶,笑道:“奴才没有儿子,可不懂老父亲对儿子们是何想法。”
康熙笑骂了句老滑头。
皇城,天底下最光亮也是最阴暗的地方,有多少心眼儿、多少心思都藏得住,也必须藏住。
无论是坐在皇位上的人,还是跪在地上的奴才。
但在九皇子府,就没有那些规矩,毕竟当家主子就是个什么话都敢说的人。
说起来,胤禟主理工部好几个月了,九皇子府还是头一回收到工部尚书萨穆哈,工部右侍郎保林,工部左侍郎姚元景的拜帖。
“哟,来得真齐全。”
叶菁菁颇有兴致地打开帖子,笑道:“早上安郡王玛尔浑才被五阿哥弹劾,这时候刑部正在查安郡王吧,他们这就慌了?”
“肯定慌,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慧心把礼单送到主子手上。
除了姚元景这个凑数的之外,萨穆哈和保林都给他们府上送了重礼,折合成现银子,价值超过一千两。
啧,尚书,侍郎,他们一年的俸银和禄米加一块儿还没一千两呢。
这两人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个佛还不乐意叫他们抱,难了哦。
看完单子,叶菁菁吩咐慧心:“尚书大人和右侍郎大人的礼别动,先留着,等晚上九阿哥见过他们之后,再把礼退给他们。”
“至于姚师兄送的薄礼,回头装些蘑菇、板栗、茶叶、点心什么的就当回礼了。记得原样装,别叫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同样看过单子的慧心和晴云都忍不住笑,主子这话说得实在,跟那两位大人的富贵比起来,姚大人送的可不是薄礼嘛。
姚大人送的礼,两刀宣纸,一斤黄山毛峰,再有几样包得像模像样,实际上不值钱的点心盒子。要是指望送这点东西就能求人办事,那真是笑掉大牙。
叶菁菁撇嘴:“姚师兄真是糊弄我不懂行?头一回给我送礼,送的都是他老家的特产。我估计他就是从家里库房扒拉了两样给我送来吧。”
“那也不至于,安庆府和徽州府的宣纸、茶叶都很有名,肯定是姚大人叫人小心收在箱子里的好东西。”
叶菁菁慢慢悠悠道:“慧心呀,别替他找补了,他跟张廷玉一个地方出来的,看起来是个不起眼的清贵官员,实际上他们跟那群只能拿清贵当遮羞布的穷翰林可不一样呢,他们不会两袖清风,只有贵不可言。”
切,不想给她送礼就别送呗。
慧心也不劝了,直接道:“等过些日子您去张家拜访,跟您怀玉姐姐告状,就说姚大人小气。”
叶菁菁笑起来,微微扬起下巴:“看他这回帮不帮胤禟吧,他要不帮,就别怪我小心眼儿告状了。”
今日有意没去衙门,上午散朝后,胤禟先去给皇祖母请安,后又去翊坤宫用午膳,用完午膳也赖着不走,磨磨蹭蹭快到下值的时候,他才扭头回府。
萨穆哈家的下人一直在铁狮子胡同口等着,看到九阿哥回来了,赶紧赶去工部衙门禀报。
听到消息后,萨穆哈和保林坐不住了,现在就要去九皇子府。姚元景却不慌:“两位大人,还有一刻钟下值,何必抢这一时半刻的工夫呢?”
“姚大人,不是我等着急,确实是安郡王之事,事关我们工部衙门上下所有人呐。”
姚元景站起身时微微低头,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个讥诮的笑。
事关全体工部衙门?不,是事关您两位的前程。
姚元景十分配合道:“两人大人说得有理,那咱们就出发吧。”
“姚大人先请。”
“尚书大人、保林大人先请。”
这会儿不是推辞礼让的时候,萨穆哈一马当先,保林、姚元景跟在后头,出衙门后就往铁狮子胡同去。
等他们到九皇子府门外,门房处直接把他们请到前院待客的正厅喝茶。
“请诸位大人稍候,主子爷一会儿就到。”
“多谢管家。”
孙全转身时看了姚大人一眼,姚大人老神在在,安心喝茶,一点不慌张。
主院。胤禟、叶菁菁夫妻俩正在用晚膳,今儿天气冷,上了一个牛肉汤锅,汤鲜味美,孙权进来禀报时,胤禟正在锅里烫小白菜吃。
叶菁菁问:“姚师兄他们用过饭没有?”
孙全回道:“应是没有,这个时辰衙门刚散,姚大人他们从衙门赶过来,中间也没有用饭的空档。”
“主子爷,主子,要给三位大人抬一桌饭菜吗?”
胤禟摇摇头:“不用,爷跟他们说几句话就打发他们走,耽误不了他们回家用饭。”
说完,胤禟端起汤碗,喝了半碗豆腐青菜汤,一抹嘴:“福晋,我先去前头,一会儿你等爷陪你散步。”
胤禟走了,叶菁菁也没什么胃口,她放下筷子:“慧心,给姚师兄的回礼里放一碟刚做的冬笋腊肉包子,好叫姚师兄回去的路上能垫垫肚子。”
“奴婢这就去。”
前院待客的正厅,胤禟人还未到,声先至:“三位大人久等,来晚了。”
这一天,到处找九阿哥的萨穆哈听到九阿哥的声音那叫一个高兴,连忙站起身:“见过九阿哥,九阿哥吉祥。”
胤禟有点惊奇地瞅了萨穆哈一眼,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对他如此客气了?
“尚书大人不用多礼,快请坐。”
胤禟自己个儿走到主位坐下,也不寒暄,直接道:“三位大人来爷府上可有要事?”
萨穆哈率先开口:“确有要事,安郡王玛尔浑的事。”
“这事儿啊,不算大事,相信刑部很快就能审问出个结果,尚书大人只管等着便是。”
萨穆哈还想说什么,胤禟抢话继续道:“我是工部主理,肯定帮着咱们工部。咱们工部的人行得端坐得直,这事儿跟咱们工部无关,爷肯定不会让刑部污蔑咱们一句。”
萨穆哈、保林面面相觑,姚元景低头忍笑。
“这……可能跟我们工部多少有点关系,毕竟修缮盛京皇宫的账是从咱们工部走的。”
胤禟笑道:“这有什么要紧,刑部如要查账,咱们把账本交出去,叫他们查嘛。即使查出什么不妥来,那也是档子房主事们的错,您三位最多担当个失察之罪,三位大人不用惊慌。”
胤禟追问一句:“对了,前几日尚书大人就说工部今年的账本快要忙妥当了,不如趁这个时候把账本一起交去审一审?咱们也表个态,证明咱们工部上下都是在清清白白地为国办事,断然没有什么贪污渎职的行为。”
听了九阿哥一堆漂亮话,萨穆哈也明白了,九阿哥一推四五六,压根儿就没想过担起工部主理的责任,护着他们这些下属。
片刻后,萨穆哈的语气也硬邦邦起来:“九皇子明鉴,皇上既叫您主理工部,工部出了事,您也是要担责的。八阿哥才出京办完差事回来不久,他受的罪,您也看到了。”
“尚书大人这是威胁我?”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提醒九阿哥,咱们工部一体,应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才是。”
胤禟冷笑:“尚书大人这话说错了。爷进工部几个月了,如今连工部的账册都未见过一本,事情都是尚书大人在办,这责任,自然也怪不到爷的头上来。”
萨穆哈不能丢开九皇子这个缓冲,他咬牙道:“您一定要看账册?”
“尚书大人这话说得奇怪,哪有当家的不知道家底几何?尚书大人既要爷担起工部的责任,总要让爷知道工部是何情况吧。刑部要提问工部关于安郡王的事,爷总要能说个一二吧。”
看出萨穆哈态度松动,胤禟不在意道:“我也就是随便说一说,尚书大人不用把爷的话放在心里。工部的事,尚书大人您自己个儿看着办吧。”
“保大人,姚大人,你二人如何说?工部四个清吏司,你二人一人分管两个,我这个尚书看着威风,也只管个大概,具体差事还是你们在办,姚大人,保大人,你二位必须拿出主意来才行。”
萨穆哈想甩锅,九皇子答应接着,但是要看他家底,这会儿他拿不定主意,就把两个手下拉进来。
姚元景微笑道:“尚书大人不必问我,我虞衡司、都水司的账册一直放在那儿,谁都可以查。”
萨穆哈看向保林,保林牙都快咬碎了,看他做什么?萨穆哈又不是不知道,他保林屁股不干净,没法像姚元景一样坦荡,他也说不出硬气话。
此时开口,他怕呀,他怕甩出去的锅,回旋镖砸自己头上。
萨穆哈跟保林是一路人,他催促了一句:“保大人,不用担心来不及,咱们工部今年的总账这一两日应该也做出来了,明日你送到户部给太子、八阿哥过目,之后你再把账册交给九阿哥看,刑部若要追问安郡王有关的账册,九阿哥也好回话。”
保林瞬间明白尚书大人的意思,他立刻道:“尚书大人说得是,明日下官就把账册送到太子处。”
有太子在,太子认可的账本,刑部如若反对,难道要拿太子问罪?
保林只提太子,一个字都未提八阿哥,胤禟自然知道是为何。但是萨穆哈这个老东西,一张嘴就把锅甩给户部,他知道户部会给他擦屁股,那么,就等于他也知道保林是太子的人。
胤禟看姚元景,姚元景只喝茶,不说话。
呵呵,看来不只是姚元景知道保林是太子的人,萨穆哈也知道。
“尚书大人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去办吧,等账册到爷手里再说。”胤禟端茶送客。
“那我等就告辞了。”
萨穆哈自觉把锅甩给太子和九皇子,这件事情肯定能平安度过去。保林也是如此认为。只有姚元景,深深地看了胤禟一眼。
别忘了他之前的提醒,拉太子下水,前朝后宫又要乱了。
胤禟面无表情地去书房,也不叫人点灯,只是在屋里坐着。过了许久,他喃喃自语:“太子不管也就罢了,他要替萨穆哈、保林遮掩,就怪不得我这个做弟弟的拉他下水了。”
萨穆哈、保林、姚元景三人从九皇子府离开,大管家孙全亲自在门口送三位大人,还把他们送的礼物都给退了回去。
萨穆哈、保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九皇子都已经答应了,为何不收他们的礼?
孙全笑着道:“我们主子说了,三位大人的心意她领了,但前车之鉴摆着,外面风声又紧,这不年不节的送礼不合适,大人们还是把礼先带回去,咱们来日方长。”
孙全话里话外全是暗示,听到萨穆哈他们的耳朵里,意思是:九皇子很喜欢他们送的礼,但是安郡王刚被查,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些,回头等过年时再来送礼。
保林忙笑道:“是我等不会办事。”
萨穆哈大手一挥:“听九皇子的,咱们就先把礼带回去。”
三个人中,只有姚元景听出孙全说的那个她,是九福晋。
门房听管家吩咐,快手快脚地把送来的礼物装到几位大人的马车上,孙全又亲自给送出去。
为了掩人耳目,三人都是坐马车来的九皇子府。
姚元景的马车刚赶出铁狮子胡同,他的小厮连忙打开原来装宣纸的盒子:“九福晋吩咐厨房给您备的冬笋腊肉包子,您先吃两个垫垫肚子,别饿着了。”
“除了包子还有什么?”
“一些山珍,点心。九皇子府回送的点心不是街上买的,是厨房里现做的。对了,奴才去后院找茅房的时候碰到九福晋身边的晴云姑娘,晴云姑娘知道奴才还没吃饭,就带着奴才去厨房弄了顿吃的。”
小厮肚子吃得饱饱的,闻着冬笋腊肉包的味儿还觉得馋,九皇子府的厨子手艺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