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嗯了声:“开年后皇阿玛调我回京郊大营,天气不好,路上耽搁了,昨日我才到京郊,今日一早皇阿玛身边的太监来京郊大营下旨,叫我跟你南下,保护你们的安全。”
十三感觉不对劲,不就是去山东抓几个贪官再抄家吗?用得着这么皇子去?他们这儿兄弟就五个了,加上四哥和八哥,这都七个皇子了。
胤祺和胤祐也觉得其中有蹊跷,不过都不是多话的人,于是都不吭声。
只有小十二小声问哥哥们:“我们真的是去山东吗?”
“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哥这般说,那意思是,不是去山东?
十二、十三、十四,三人有的看大哥,有的看九哥,怎么想都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到第二天,感受尤其深刻。
户部、吏部的一些官员都请假了,都不当差,再追问为何请假,无人能说明白,问到请假官员家里,态度好些的给一句无可奉告,态度不好的门都不开。
傍晚,各个衙门已经下值,胤禟遮掩住自己的行踪,亲自去了趟刑部大牢,刑部尚书王掞亲自到刑部大牢门口接待。
“见过九阿哥。”
“王大人客气,审得如何了?”
“臣等办事不力,我们已把名单上的所有人提审两遍了,他们咬出来的京官我们都暗中抓捕了,几番审问后还是未找到’老根’。”
“没找到?”胤禟黑脸。
王掞道:“臣等没找到具体的人,但根据您送回来的账册和这几日提审得到的线索推测,代号’老根’的这个人,顺治初年时就已经在朝为官,至今已有六十年,我们怀疑这个’老根’根本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两三代人都用’老根’这个代号。”
“你们可查出有谁家两三代都在朝为官的?”
“已经查过了,从顺治朝查到如今,没有线索。”
胤禟想起张英、姚元景、张廷玉,有没有可能不是父子,而是师徒呢?汉人不是说传承衣钵的弟子比儿子还亲吗?
王掞道:“明面上有师徒名分的我们都已经排查过了,暂无怀疑对象。”
至于暗中隐藏的师徒关系,或者其他关系,他们无从得知。
刑部大牢里灯光昏暗,就跟晦涩的大清前途一般。胤禟不开口,其他人都默默立着。
胤禟瞥了眼桌上的记录:“你们继续查,后日爷出发去江苏,也会追查,双管齐下,爷不信扒不出背后的人。”
从顺治初年就隐藏在朝廷之中,为江苏官员贪污提供保护,整整六十年,皇阿玛宠幸的高士奇都只是他们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胤禟不知道皇阿玛看到这些证据后是何感想,胤禟感觉自己后背发凉,这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王掞,你是陈廷敬亲自举荐的人,你要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阿玛,对得起陈廷敬。”
王掞跪下:“请九阿哥放心,臣对大清的忠诚,日月可鉴。”
“爷信你。”
胤禟从刑部大牢回府的路上,康熙已经看完刑部大牢送来的提审结果。
荒唐,真是荒唐!
康熙此时内心升起一股愤怒,同时也感觉到深深一股无力感。他没想到,自己对朝廷的掌控力居然到这种地步。
他自觉自己还算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杀死鳌拜、平定三藩、□□、三征噶尔丹,他一生之功绩,就算比不上秦皇汉武,那也能盖过唐宗宋祖。
如今,他一生的骄傲就像一个笑话。
一个区区连名字都不敢透露,只敢用代号的小人,就这般横跨两朝从大清钱袋子里掏银子使。
他是君父,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人羞辱,简直岂有此理!
这等小人,罪不容诛!
康熙努力控制住怒火,他坐在皇位上一动不动,他怕他一动,就忍不住迁怒,把满朝汉臣都拉出去砍了。
宫门即将要下钥时,乾清宫出去两个太监,一个去九皇子府,一个去直郡王府,两个太监传的都是同一个口谕:不惜一切代价找出‘老根’!
天子一怒,那可不只是怒一怒,康熙给直郡王手下增了两千兵马,加起来共有五千人,别说抓贪官抄家,给足粮草,这些人去打个边境小城都够了。
胤禟听传旨太监的口风就知道,皇阿玛肯定也看到王掞审问结果了。
“胤禟,事情越来越大了。”叶菁菁有些担心。
胤禟笑道:“大才好,闹大了,皇阿玛才不会有能拖就拖的心思,爷手里才能有足够的人用,才能把那些人连根铲除。”
第二日早晨,刘山从山东回京,暂代山东武定州知州的李德明也回京了,两人一路回来。
“总算安全回来了。”李德明感叹。
李德明跟着四贝勒和九阿哥去武定州,他留下暂代武定州知州的这些日子里,他带兵肃清了笔架山和南边水道上的水寇,把一个还算安稳的武定州交到新的知州手里。
他要回京,但齐世给他留下的兵不跟他一起回京,他们要赶去曹州府保护四贝勒和八贝勒,这是京里才送过来的命令。
李德明心知自己肯定得罪了暗处的那些人,他和孙子就这么回京恐有危险,正打算先不回京,和士兵一起去曹州府再做打算时,就碰到来武定州的刘山。
刘山身边带着一队侍卫,那精气神,一看就是高手,再加上他们又是九皇子府的人,那就更加信得过,李德明毫不犹豫地跟上刘山的队伍进京。
进京后,李德明对刘山感谢:“多谢刘管事一路上的照拂,请刘管家给九阿哥带句话,我去衙门一趟,下午去九皇子府上拜访。”
“李大人客气,您先请。”
李德明走了,刘山带着队伍回九皇子府,刘山一转身,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
“唐子归,你干嘛呢?”
唐子归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得邋遢,脸上的笑容却特别引人注意:“对不住,头一回看到北京城是这个样子的,太激动了。”
“先跟我回府见过主子,后头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行,咱们走。”唐子归兴奋道:“我还没见过皇子长什么样呢。”
刘山也不在乎唐子归傻里傻气的话,只道:“我们的主子是九福晋,不是九阿哥。你能不能留在叶氏商行,看的也是福晋的意思。”
唐子归忙点头:“我都懂我都懂,我一定好好表现。”
刘山提醒他:“主子欣赏有真才实学的人。”
唐子归更懂了:“我给主子露一首我画图的功夫。”
刘山就是因为唐子归一手俊得不行的画图功夫才看中了他,把他带到京城来,唐子归也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刘山笑了笑:“不用太担心,我们主子是个难得的和气人。”
刘山回府,孙全正准备外出:“我的老天爷,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我不用满山东地撒人手找你了。”
刘山道:“主子叫我去山东武定找主子爷,我到武定主子爷不在,我又从武定回来。这是又有事?”
“主子爷五天前回京,明日又要出京,你要跟着去。”
孙全拍拍他肩膀,凑近他轻声耳语:“去江苏,十分危险,你做好准备。”
刘山嗯了声:“主子在家?”
“在。”
刘山指着唐子归:“我从南方找来的人,脑子特别好,主子养着的那些画舆图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真如此?”
刘山掏出兜里一张折叠成手掌大的宣纸,打开了一个角,这是浙江的舆图。
孙全震惊:“这是浙江?不,这肯定是浙江!”
孙全在浙江干过六年,浙江他都跑遍了,他虽然看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线,但是那些山,那些路,都和他记忆中对得上。
“人才!刘山,你给主子找来一个了不得人物。”
刘山笑道:“也是意外碰上。”
孙全叫回事处的管事赶紧去正院禀报,就说刘山回来了。
孙全对刘山说:“我着急出门办事,府里你也熟悉,我就不陪着你了。”
“你去忙吧。”
孙全走后半刻钟,回事处的管事出来:“福晋正得闲,请刘管事您进去。”
刘山点点头,对唐子归道:“你且在回事处等我一会儿。”
唐子归干脆地点点头:“你去吧。”
刘山走了,留唐子归一个人在回事处,回事处的人也没见他穿得不堪入目,还说着一口带着南方口音的官话就欺负他,还叫他去烤火,问他肚子饿不饿。
“不怎么饿,虽然赶路辛苦,侍卫随身带着的干粮好吃,我这会儿肚子还饱着。”
回事处的人都笑了:“侍卫他们的干粮确实好,听说都是用细白面炒的,里头还加了糖和盐,好东西呢。不过我们府里大厨房做的饭菜更好吃。”
“一会儿你还要去见福晋,不着急,等你见完福晋出来,我们带你去大厨房用饭。”
“那就多谢兄弟们了。”
回事处大多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唐子归跟他们论兄弟,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唐子归在回事处如鱼得水,刘山已经把唐子归画的图交到主子手里了。
“我在浙江台州府碰到唐子归,碰到他时他被一群富贵人家的仆从追着打,说是唐子归偷看他们船厂的机密,要戳瞎唐子归的眼睛。”
“唐子归的衣裳被撕坏,怀里一堆杂物撒得到处都是,这幅舆图正巧落在我面前,我见过庄子里的师傅们画舆图,好似就是这般,我就帮了他一把,花银子替他平了事情。”
“然后呢?”叶菁菁毫无情绪地问了句。
“唐子归见我拿着舆图不放,就说我是个识货的,问我要不要雇佣他。”
“然后你就把他带到我这儿来了?”
刘山低头道:“唐子归乃是浙江台州府一秀才家的独子,唐子归爹娘去世后,当时他年纪小,被他家当里正的堂叔占了家产,他自己跑去宁波府找活儿干。我们的人查过,他来历清楚,并无什么不妥,所以才……”
并无什么不妥?秀才的儿子应该是读过书吧,写字缺胳膊少腿怎么回事?无人教导,他又会画舆图是怎么回事?
叶菁菁没有追问,因为此时她内心极度紧张。
“把唐子归带进来,慧心,你亲自去。”
“是。”
刘山微微松了口气。
叶菁菁叫他坐:“这一路从南到北,真是辛苦你了。”
“主子有命,我等自该全力达成,方不负主子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