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龙这才放下心来,聊了会儿闲谈,他说:“我最近都在想,你上次跟我聊天说的话。”
“什么话?”
“三大社团改革呀。其实我都明白,现在不是乱世民国,社会要向前走,社团被淘汰那是必然的事。我们梁家早就从明面上退出了,我们自己有产业,都好办。就是十万洪门子弟要怎么办?他们以后靠什么养家糊口?不是你想改革就能改革得了的。人有的时候,确实要进取,但也要认清现实。”
梁大龙把手中的参茶杯子放桌上。
梁可风听明白了,梁大龙内心根本不想改变,他其实就是那个慈禧,不被逼到无路可走,不会轻易改变。
他说这番话,就是想让她要有心理准备,山还是那座山,海还是那个海,不是她凭一己之力就能动摇的。
“那爷爷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梁大龙:“我们梁家素来是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洪门,洪门给我们权利和荣耀,让全港城没人敢招惹我们;另外一条腿是港明集团,给我们赚足够多的钱,还有阳光下舒适的生活。爷爷是希望你,不要两条腿走路,出门能开车就开车……”
梁大龙说得挺抽象,但梁可风听懂了。
他继续说:“洪门的事,要轻拿轻放,你只是幕后大佬,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平时做个甩手掌柜、富贵闲人,出了什么事,也有人顶着,火烧不到我们身上来。你不要以为做个富贵闲人很容易,学会掌控火候很重要,掌控人与人之间的火候尤为关键。”
梁可风笑道:“掌控枪比掌控人容易。”
“是,掌控人是一门最高的艺术,我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敢说自己火候精湛。我只能说,只要我活着,没有人敢造反。但是万一哪天我突然死了,那就不一定了。不过,爷爷觉得你可以……”
“何以见得?爷爷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在四方城寨,就把掌控人的技术玩得很好。”梁大龙豪不遮掩自己对孙女个人能力的认可和欣赏,“起码比我年轻的时候玩得好。”
梁可风笑着谦虚了一句:“四方城寨不一样。”
梁大龙:“规模上是不一样,但总的来说,有人的地方,都一样,人心是最难测的。”
人心是最难测的,这一点梁可风完全认同。
说完洪门,梁大龙开始说实业:“你的精力应该重点放在港明集团身上,把明面上的事业做好了,我们梁家的根基才会更扎实。”
所以梁大龙心里还是向着阳光事业的。
梁可风对港明集团不了解,没有表态认可还是不认可,只问:“港明集团有哪些业务?”
梁大龙介绍:“两大块业务,主要包括港明报业和诚壹实业。港明报业你应该有所了解,旗下有三大报纸七大杂志,在港城,我们梁家掌握了媒体的喉舌。为什么再厉害的人到了港城都要给我面子?那是硬的软的,我们通吃,在实力面前,别人不得不低头。”
梁可风只点头,没说话。
梁大龙:“诚壹实业主要是做实业投资的,这块业务看着不大,但其实是最赚钱的。说白了,就是什么赚钱我们投资什么。”
一番聊天之后,梁可风大概能够描摹出梁大龙心目中希望孙女走的路线。
那就是与豪门联姻后,能够投身家族阳光事业,同时火候精湛地在暗中掌控洪门的“富贵闲人”。
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理想状态,只可惜梁可风不会按照梁大龙规划的路线走,她必须要完成剿灭三大社团的任务,不然她就灰飞烟灭了。
梁可风直接问:“爷爷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梁大龙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岚,有些话还是直接说了好:“癌症,没得治,间断性发烧,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一年,也可能是半年,说不准。”
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响,梁可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梁大龙:“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很宝贵,我要看着你接管我所有的事业,我还要看着你结婚,要看着凤凰山永远是这座凤凰山……”
蚊子在她手臂上停下,梁可风一巴掌把蚊子拍死了。
*
周五一早,祖孙二人沿着登山道蜿蜒而上。
梁大龙身体不好,他们走走停停,一路聊天说话拍照,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爬山了凤凰山山顶 。
站在山顶,远处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而一转身,身后便是大海。
梁大龙感慨:“我以前跟你舅舅两个人,也经常一起爬山。可惜,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人。幸好,现在有了你,要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啊。”
梁可风有点怕他失望:“万一,最后结果,我不是你孙女呢?”
“不会。也不重要。我说是就是。”
梁大龙这个人有的时候偏执得无可救药,他认准的事,天皇老子来了,他都不会改变。
所以,根本不需要梁可风担心他会失望。
在山顶歇了会儿,童年给他们拍了好几张合照,他们开始下山,下山比上山难,但是快,不到一个小时便回到家。
到家不到十一点,梁大龙在书房听粤剧,梁可风坐在卧室看电视新闻。
此时某工地,粤港澳总工会成立四十周年庆典暨洪兴大厦奠基仪式正在举行。
总秘书长郑复英、副秘书长瘦彭、福罗、线冬等和政府官员一起拿着绑了红绸的铁锹挑土奠基。
记者们围在前面拍照,而有份参与仪式的洪门工会成员和三大社团头头们都只能坐在台下观礼。
奠基仪式结束,主持人邀请某官员致辞,之后才是郑复英致辞。
郑复英走到立麦前,脱稿讲话。
他激情演讲,慷慨陈词,追忆粤港澳总工会成立的历程以及对港城社会的种种贡献。
演讲完毕,他宣布鸣礼炮四十响。
嘭!嘭!嘭……
礼炮礼花齐鸣,众人鼓掌庆贺,现场喧闹声震耳。
喧闹中,一声很轻很轻的“嘣”从郑复英耳膜穿过,他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倒下了。
郑复英倒在立麦之下,他知道,阿公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保镖们冲了过去,礼炮还在响,台上台下乱成一片……
*
有人敲门,梁大龙回过头,何聪推门进来,悄声说:“我们的人还没动手,有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梁大龙诧异,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人敢对洪门总秘书长动手?
他问:“是谁?”
何聪不敢说自己的怀疑:“要不,龙爷你问问大小姐。”
梁大龙想了想,难怪提前一天回来,原来是想稳住他。
她可能没想到,工会四十周年庆典,他根本没想过去参加。
难得祖孙俩目标一致,干掉了一个碍眼的东西,梁大龙笑道:“让林姐中午准备点小酒,庆祝一下。”
三分钟之前,梁可风房间的电话铃声响了四下,然后就断了。
这是阿铁打来的暗号,说明任务执行成功。
也不知道是丧明还是福仔去执行的,她也不想多问。只要郑复英死了就好。
没多久梁可风通过电视看到了郑复英被杀的新闻,她默默关掉电视,走到阳台透气。
七月底的港城,天气又闷又热,凤凰山倒是难得的清凉。
叮铃铃!叮铃铃铃铃!
楼下客厅电话响起,没多久,女佣在门口喊:“大小姐,你电话,2号线!”
她进屋拿起电话,“喂!”
“在忙吗?”
是秦启明。
听他声音愉悦,看来心情不错。
也是,把郑复英干掉,大仇得报,能不开心嘛?
梁可风揶揄道:“骆少爷心情很好嘛。”
“是还不错。”
“你在哪儿?”
“我在家。”秦启明把听筒拿远了点,梁可风听见了麻将声和女人说话笑闹的声音。
他说:“我奶奶在打麻将。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梁可风以为他刚杀完仇家,要休息休息,没想到马上有这么大的兴致要出去玩,她问:“去哪儿?”
“出海,去吗?”
梁可风对出海玩没兴趣,但鬼使神差的,她倒想看看丧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其目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约她。
而且,在海上,连阿铁都保护不了她。
去之前,谨慎起见,她多带了一把枪。
*
某饭店整栋楼被洪门工会包了,虽然郑复英遇袭被杀,但洪门成立四十周年的午宴,大家该吃还是要吃。
大部分人私底下都在猜测,敢直接在这种大场面对总秘书长动手的人,十有八九是阿公。
阿公要杀的人,那肯定都是该死之人。
福罗跟几位副秘书长一桌桌去敬酒,酒席快要散的时候,他偷偷进了一个小包厢。
九叔公坐在里头,刚了午饭,他脱了西装外套,正在抽斗烟。
“九叔公!”
“你坐。”
福罗拉凳子坐下,九叔公身边伺候的人,开门出去了。
九叔公:“麻鹰被阿公干掉之后,接下来是你上位。记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好手头的事,不要让龙爷对你有什么想法。”
福罗将近五十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跟他为人处世一样。
“谢谢九叔公提拔。九叔公放心,我福罗不敢像麻鹰那样,阿公在世就敢有非分之想。”
九叔公点头:“要懂得等待,耐心比能耐还重要。你见过大小姐吗?”
福罗摇头:“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