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楼梯,开始螺旋向下,到了一楼,外面的街巷相对宽敞,巷子里排起了长龙,排队的人脚边都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桶和水箱。
“喂,发财佬,看见马骝哥,帮忙问下什么时候来水啊!其他区都没停水,就南区停!”
“系啊!我们也一样交水费交人头费,为什么单停我们的水?”
发财哥自嘲笑道:“马骝哥要是睬我,我就不用天天猫在街边拉客啦!在楼下接水多好,水费都省了。”
“哇,你讲得轻巧,我们住九楼的!”
走到接水的地方,外接水龙头出来的水很小,那么多人排队,都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一个年轻小伙因为插队问题在跟大妈吵架!
大妈双手叉腰:“后生细仔学人打尖?!眼大嘴细头大冇脑,睇个衰样就知,五行欠金,周身冇蚊!你啲时间咁矜贵啊,去住半山啦!笨!”
面对大妈的连环炮,一开始小伙还有招架之力,后面是大妈单方面输出,骂得小伙嘟嘟囔囔低着头不敢正面反驳。
旁边有小孩在玩耍打闹,梁可风侧身经过,程咬金则把手上的行李往高处提起,免得被小孩撞到。
往里走,飘来一阵香火味,越往里,香味越浓郁,走到四方城最中心的地段,原来是座天后古庙。
古庙门前的大鼎上,插满了已经燃尽或者即将燃尽的香火。
古庙后面是个粉色的小楼,楼前牌子上写着“四方城寨老人中心”,小楼里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
小楼前面的空地有人在打羽毛球。
这里是整个四方城寨难得的、比较宽敞的、能看见天空的地方。
天空传来轰鸣声,梁可风抬起头,看见一架飞机几乎贴着四方城寨的高楼呼啸而过,而周围的人,对此完全熟视无睹。
她看过地图,港城机场就在四方城寨西边不远处。
香火、古庙、麻将、飞机……非常和谐地融为一体,置身其中,梁可风感觉很奇妙,跟她以前所属的时代太不一样了。
圣心楼就在天后庙左手边,主楼只有四层,有双龙社团工会、糖果厂和纺纱厂。
这边上下楼梯也很宽敞,虽然才年初四,但工厂已经开工。
发财哥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来,他说:“纺纱厂和糖果厂过了年都招人的,你们要是住在这儿,又在这儿上班,别提多方便了。”
梁可风笑问:“这里工厂的工资大概多高啊?”
“那肯定没有外面高,如果加班的话,女工每个月到手五六百是没问题的。”
上了四楼天台,入目就是一片的菜地,种了大蒜、葱花、大白菜、荷兰豆还有油麦菜等等!
一个阿婆正弯腰用小锄头翻菜地。
除了蔬菜外,还种了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的花儿,角落还有几棵高大的枇杷树。
枇杷树前的空地拉了好几条电线和麻绳,上面晾满了衣服。
而菜地两头直接在圣心楼的基础上各建了一栋两层的楼房,这真是楼上建楼啊。
“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找包租婆拿钥匙!”发财哥往南边的楼房跑去。
梁可风看向北边的加建楼,楼体外爬满藤蔓植物,零零星星开了红白两色的三角梅,二楼窗户可能没有窗帘,玻璃窗上贴了旧报纸。
程咬金也跟着环顾四周:“这里位置算是最好的,可以通四个门,以后出入方便。”
梁可风点头,万一有事逃跑,走哪个门都可以通。
很快,发财哥回来了,“走,在北角楼二楼。”
原来那栋加建楼叫北角楼。
门口水池边上有个大叔手里拿着菜刀在刨锅底灰,旁边一个大婶刚杀了鸭,她站起身喊屋里的孩子出来拔鸭毛。
“好婶,那么大一只番鸭!白切还是红焖啊?”发财哥看见大肥鸭,眼睛都直了。
好婶没正面回答,岔开话题:“发财佬,又带人来睇屋啊。”
发财哥眼里只有那只鸭子,他又把话题拉回来:“一半白切,一半红焖,我都擅长,需要帮忙尽管出声。”
无奈好婶就是不接招:“你次次带人来睇屋,都谈不成的,包租婆还愿意给你钥匙啊。”
发财哥:“……”
好婶打量着梁可风,热情地打招呼:“姑娘仔,楼上房间不错的,你要是在北角楼租了房,还可以跟我们搭伙吃饭,每顿都是有菜有肉,伙食费很便宜。”
好婶是会招揽生意的,梁可风微笑点头:“谢谢好婶,我和我哥先上楼看看。”
进了屋,客厅的无线电开着,有个中年男子正聚精会神听跑马比赛……
发财哥是跟谁都熟,跟谁都有话题聊,买马他也爱。
跟人都打过招呼,上二楼,二楼跟发财哥说的不一样,是四间房,如果梁可风他们要租,就租其中两间,更没有单独的洗手间。
果然中介嘴里无真话,梁可风也没去较真。
“这间房,在四方城寨算是最好的了,又宽敞,视线又好,一打开窗户,外面就是花香。”说着发财哥打开了贴满报纸的玻璃窗。
可惜,扑面而来的不是花香,而是一股尿味。
梁可风伸手掩了掩鼻子,发财哥对着窗外正在浇菜的老太太喊:“六婆,你淋咩啊?”
“淋尿水啊!发财佬!”
发财哥尴尬关上了窗户:“这个六婆真是。不过你放心,谁家菜地天天淋尿?最多十天半个月淋一次。”
梁可风倒不在乎,“价钱能不能便宜点?”
“真没得便宜。要是能便宜,早租出去了,哪可能留到现在。”
不过这边房间确实比较宽敞,有床有柜子,收拾一下,能住。
关键是,有大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他们决定租下来。
发财哥没想到这单能成,当即喜上眉梢:“租这里就对了,不比外面环境差,还比外面便宜,真正笋盘啊。”
他们去房东住的南角楼签合同,交了240元房租、卫生费和人头费,另外给了发财哥一笔中介费用。
签好合同,跟房东去楼下双龙堂工会办出入同行证。
因为他们不是港城人,住满三个月就可以申请领取四方城寨的居民证。
从工会出来,梁可风问发财哥:“财哥,我想找两个人,你这边有没有办法帮忙?”
听到新的活计,发财哥两眼发光,新年帮他开单的兄妹俩真是运财童子。
“当然可以啊,四方城寨没有我李发财不认识的人,你找我帮忙真是找对了。你要找什么人,你告诉我信息,我帮你找,到时候给点茶钱意思一下就行。”
梁可风把吴志才吴碧云兄妹的信息告诉了发财哥,并让他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
*
回到北角楼,梁可风和程咬金各自收拾房间。
好婶来敲梁可风的门:“我等会儿洗米准备做晚饭了,你们兄妹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搭伙?北角楼就一个厨房,他们都在我这儿搭伙吃饭的。”
梁可风既想省事,也想跟租客们打成一片,她笑道:“我们搭伙,怎么收费?”
“可以包月,也可以每顿单独算。包月是包三餐,每个月90元;按餐算的话,每顿饭2元。你外面随便吃个咖喱鸡肉饭都要3块钱啦,在我这儿吃得饱又便宜。”
梁可风不想让别人每天计算她和程咬金是在家还是不在家,她道:“包月吧。”
“好呀好呀,包月实惠一点,那明天开始?今晚这顿饭,算是我请你们的。晚上吃紫苏焖鸭。”
“谢谢好婶。”
好婶见梁可风行李很少,又问:“你没带床单被套?”
梁可风摇头:“发财哥说楼下有个杂货铺,我等会儿去买。”
“买了也要洗过水才能用,不洗很脏的,你也不知道是谁以前用过的,是不是?我家里有洗好的,很干净,八成新……”
梁可风算是看出来了,好婶跟发财哥一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赚钱的生意都做。
果然,赚钱才是港人的第一要务。
梁可风无所谓新旧,干净就好,她道:“那我要两套,床铺被褥被套和枕头,好婶你都有吗?”
“有有有都有!我去给你们拿。”
*
天渐渐黑了,梁可风跟好婶买了块蓝色花布,裁剪成窗帘,程咬金用绳子帮她挂了上去。
二楼另外两间房,一个住的是单身男子,而她对面则住了一对母女。
母亲看着还很年轻,平时做钵仔糕卖,女儿大概七八岁,非常乖巧和自来熟,她咬着棒棒糖,上来喊吃饭了。
楼下吃饭,开了一张大桌,一张小桌,因为还在农历新年里,所以菜色尚算丰富。
除了紫苏焖鸭外,还有腊肠炒荷兰豆,咸鱼肉饼蒸蛋,蒜苗油豆腐,清炒芥菜心……
好婶热情介绍:“都认识一下,以后大家‘朝见口,晚见面’,都是一家人。”
好叔问他们怎么称呼。
梁可风笑道:“我哥叫阿金,我叫阿风。”
“姓胡是吗?”
“是的,古月胡。”
对于新租客,大家都很热情,之前在听跑马比赛的剃头佬笑道:“以后剃头剪头找我,自己人有优惠。”
刚才在菜地淋菜的六婆,坐在主位上,似乎备受尊重,她瞥了眼自家孙子,无奈咳嗽了一声,她那孙子见白白嫩嫩的美女租客,早三魂不见了七魄。
经奶奶提醒,他忙对着梁可风自我介绍:“我叫阿威,在四方城寨,如果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搞定。”
“人家大哥比你大只,用得着你保护?”好婶的女儿阿欢大概十五六岁,她站起来夹菜,笑着打趣:“风姐,他叫猪头威,有事没事千万别找他,小心他敲你一笔。”
猪头威:“你以为我是你老爸老妈?我做事讲心不讲金的!”
这话好婶不乐意了:“哇猪头威,你说我只讲金是吧?那我们就讲金,你和你嫲嫲两个人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没交,你打算什么时候交?”
猪头威马上嬉皮笑脸得讨好:“过两天,过两天一定给。好婶你人最好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声音,“好叔好婶,开饭了吗?我闻到菜香了。”
素来对音色非常敏感的梁可风当即抬头看去,一个油头男子嘴里叼了根烟,笑眯眯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