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弄他已经给她编好的小辫子,不悦地挑刺:“你给我束的什么发髻?我不喜欢。”
谢无镜老神在在地继续给她编,“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发髻。”
织愉瞪他,“那你还给我梳?”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阻止他。
她知道,他肯定梳得好。
她刚逃亲那会儿,自己不会梳发髻。
因为从前在宫里,都是宫人帮她梳。
不梳发髻只扎头发,又显得太另类。
而那时候,他们最怕的就是另类、惹人注意。
不得已,那时候她的发髻全是谢无镜帮她梳。
凡界的规矩,女子头发,外男是不能随便碰的。即便是父兄,长大后都要避嫌。
就算谢无镜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也知道这点。
刚开始给她梳头发的时候,他板着张脸,眉头紧皱,别扭得要命,总是匆匆了事。
织愉没法儿照镜子,只觉得头发松松垮垮的很难受。
她忍了很久。直到某天赶路,在湖边休息,瞧见湖面倒映出的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眼泪直掉。
她不是哭自己发髻丑得像叫花子,而是难受自己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可谢无镜以为她是嫌丑。那天在湖边,拆了她的头发给她好好梳了一次发髻。
她没什么首饰,他就削了几根树枝簪子插她头上。
那样的簪子就是几根棍。
但他发髻梳得很漂亮,是织愉从没见过的。
织愉摸着发髻,止了泪,眼眶红红地问他:“你一个男子,怎会梳女子发髻?”
谢无镜:“小时候看隔壁婶子天天给她女儿梳头发,记下来了。”
织愉毫不吝啬地夸道:“真好看。”
后来谢无镜几乎每隔段时间就给她换个新发髻。每款都很好看。
每款他都说,是看隔壁婶子学的。
发髻换得多了,织愉对他的话产生了质疑。
话本看多了的她,猜想他曾有个心仪的姑娘,这些发髻都是为了那姑娘学的。
她问谢无镜。
谢无镜说没有。从小到大,他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也只给她梳过发。
织愉不信。
后来回了他长大的村子,要去村庙里拜堂前,村长将那婶子请过来给她梳头发,她才知道——
原来婶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梳头婆,专门给村里出嫁的姑娘梳发髻的。
婶子以前每天在院里给她女儿梳头发,自己琢磨不同的款式。想让村里的新娘子就算没什么银子,出嫁时也都能漂漂亮亮的。
谁知那时年幼的谢无镜每天坐在树上打鸟看到,都给学了。
拜堂那日,她的发髻最后还是谢无镜梳的。
因为找婶子是要付银子的。
不过婶子好心,教谢无镜给她梳了个她刚琢磨出来、还没给别的新娘子用过的发髻。
谢无镜一学就会,梳得很漂亮。
就是太穷了,没首饰。婶子看着都叹气,她当时也委屈极了。
不过现在回想,织愉却是扬起了嘴角。
唯一令她心生遗憾的,是他卖房卖地放到她枕边的赤金簪子,后来为给重伤的谢无镜请大夫,被她卖了。
不过就一点点遗憾。
毕竟谢无镜比那赤金簪子重要。
织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瞧见发髻已经有了初步的形,看着有几分熟悉。
织愉摸了摸被藏进发髻里,只留漂亮纹路的小辫子,不太确定地道:“是画上那个吗?”
她没说什么画,谢无镜便心领神会,“嗯。”
那是谢无镜在萧公子处看到的画像,画上是九岁时的织愉。
那年是她母妃还在的最后一年。
那时的她,还是大梁最金尊玉贵的丹屏公主。
这发髻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彼时娇贵又爱美的小公主,平日里喜欢梳的其中一种。
繁复又富贵,要花很多时间,用很多碎星般的珍贵宝石做点缀。
母妃去世后,她再也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梳这样的发髻了。
织愉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回到幼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画上那是小女孩的发髻。
谢无镜没有照搬,做了些改动。但仍旧十分费时费发饰。
谢无镜用了一种她没见过的小簪,簪上明珠冰透晶莹,中间仿佛还有一圈辉光。
若隐若现的亮色,犹如星子。
织愉对着镜子直笑,倏而一愣,惊觉:“完了,我还没换衣裙。”
从前在宫中,不拘先梳妆还是先换裙。反正有宫人伺候,她只要站着伸手就行。
如今谢无镜让她亲力亲为穿衣,她换裙就得弯腰低头。
顶着这么多首饰,织愉已经能想到自己动来动去时,发上点点小珠像雨滴一样往下掉了。
谢无镜扶她站起来:“我伺候公主穿衣。”
织愉闻言笑得眼眸弯弯,转瞬又严肃道:“别以为用这个感谢我,我就不想吃荔枝了。”
“没让你不吃,只是少吃。”
谢无镜扶她进隔间,让她先自己换里衣,他守在外面,“明年晓天暮云院里荔枝结果,就有很多荔枝吃了。”
织愉这才想起来院里那些刚种下的荔枝,担心道:“我们不在尧光仙府,谁给荔枝浇水?”
谢无镜:“来前浇过水。那些树本身就是天然生长,太过呵护反而长不出来。”
“哦。”
织愉在隔间里小心翼翼地换里衣,时不时摸下发上很特别的小明珠,“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谢无镜:“此为海魄。收走合一泉后,在被泉遮掩住的洞窟里发现的。这是神族时期,龙族与龙鱼血泪交融,受天地陨灭神族之力冲击而成。”
“运用灵力,可将它散作星子,亦可将它凝成完整的一颗,做成坠子。”
织愉摸它的动作更小心了。
她就知道,谢无镜拿给她的东西绝不会是凡品。
换好里衣出来,她配合发饰挑了件南海国的浅云白雪裙。
谢无镜从内裙开始帮她一件件穿上。
他目不斜视。
只是偶尔手指无意轻触到她腰际,或是她抬腿时脚趾不小心从他手背上划过,他的气息都会沉一下。
穿到后来,织愉感觉他好似心不在焉,关心道:“你又不舒服了吗?”
他站在她身后给她系腰带,“嗯。”
低沉的嗓音混着微烫的气息,落在她耳后。
织愉嗔他:“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允许,还要靠近我,你怎么想的。”
谢无镜:“心情好。”
织愉无语。
他脸上还是那副浅淡如云的表情,但他今日确实比往日轻松许多。有闲情逸致为她梳妆,还称她作公主。
她问:“你取回的合一泉,能解你异状?”
谢无镜:“嗯。”
“你怎么不用?”
刚问完,她自己就有了答案,“在南海国不方便?”
谢无镜:“第一次用,需泡十二个时辰,等离开南海国再用。”
织愉为他可怜。
等离开南海国,他还有机会用吗?
她提出的一击必杀,就是要快狠准地在南海国把他给踢下神坛。
织愉穿好衣裙,转过身来抱他。
他僵了下,腰下与她保持着距离,手搭在她背上轻抚,“怎么了?”
织愉想对他道谢。
但又觉得那样生疏,生疏得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
于是歇了心思,改口威胁:“给我三十颗荔枝,不然你就一直忍受这种被我靠近的痛苦吧。”
谢无镜轻笑:“三颗。”
“二十九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