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由于昨晚睡得迟,织愉醒得也迟。
谢无镜今日不用去议事,陪她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完,织愉挑了件葭菼色藕花薄裙,披云雾流霞幻色披帛。
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配蜻蜓落荷的缠丝花簪,透玉掐金丝的流苏簪。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清雅温煦。
谢无镜也在她的要求下,穿了一身风入松的云袍。
两人看上去,如同出身儒门的公子姑娘,很是温文随和。
织愉对这般穿着的解释是:“钟渺怎么说也是神族转世,我们对她最好客气一点,穿得也无害一点,这样比较好聊天。”
谢无镜听出她有点怕钟渺,轻抚她长发:“钟渺打不过我。”
织愉顿时安心,说话底气也足了,“走,去找钟渺。”
她挽着谢无镜朝南海国主宫走去。
一路上,宫侍见是仙尊与夫人出行,纷纷行礼,无人阻拦。
到达主宫,主宫侍者也是先将谢无镜与她请进会客花厅,才去通报。
没一会儿,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走来,向谢无镜与织愉行礼,“慈琅仙尊,仙尊夫人。”
钟渺跟在她身后,比平时多出几分乖巧。
织愉还礼:“您是国后吧?”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这妇人长得比钟渺还像慈母娘娘。
不过比起钟渺,她少了慈悲,多了庄严。
国后对织愉笑道:“夫人,我听阿渺说过您。今日一见,果然如她说的一样可爱率真。”
织愉客气地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她能感受出来,国后和大多数修士一样,介意她的凡人出身,对她的态度不如钟渺姐弟真诚。
谢无镜:“今日夫人来找钟渺公主卜卦,我特来陪同,并无要事。如今南海国上下事务还需国后打理,国后不必亲自来招待。”
国后听出谢无镜打发她离开的意思,笑着给自己圆场:“阿渺年纪轻,我怕她招待不周,所以前来。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国后落落大方,行礼告退。
钟渺邀他们去她所住舞银苑。
织愉跟她前去,人多时同她闲聊:“你在这儿住的还叫舞银苑?”
钟渺若有所指,“我比较念旧。”
待走到舞银苑,钟渺屏退众人,布下隔音阵。
织愉挑明来意:“钟渺公主想必知道我与仙尊此次为何而来。”
她摊开手,晶莹剔透的海魄躺在她掌中。
钟渺凝视海魄须臾,邀织愉与谢无镜在内院望海亭中落座。
她道:“我的事,想来仙尊已告诉夫人。夫人可想好,是否愿将海魄……”
她顿了下,似在斟酌用词,“赠我。”
织愉:“我可以将海魄还你。只是我有些疑问,望钟渺公主解答。”
钟渺因织愉用“还”这个字怔了下,点点头:“夫人请问。”
织愉:“你对那条青龙有情吗?若无情,何必留下这滴海魄。我可以用其他东西和你换。”
钟渺安静几息,仿佛回答这个问题,是件很困难的事。
良久,她无奈道:“我无法回答。”
她避开织愉探究的视线,转眸望向悠远的天空:“我知道,一切已成过去。如今承认这份情,没有人会唾骂我,也没有天道会惩罚我。可我仍旧无法言说。”
钟渺苦笑:“以夫人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必会觉得我这样矫情,可我……”
织愉打断:“我不觉得矫情。”
她的语气很认真。
钟渺怔然地微张着唇,片刻后,继续道:“可我看到海魄那一刻,回想起的除了我与青龙的事,更多的是我为神的感觉。”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即便钟渺已不再是龙鱼。
神性,仍旧深深刻在她的魂魄里。
“为共同抵御邪魔,我在知晓青龙的情意前,一直与他在同一战场上。当青龙无意间流露出他对我有情的那一刻,便是我决定与他此生不复相见的开始。”
“神族陨灭时的重逢,是我们隔了数百年后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钟渺回想着,唇畔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
这笑里,没有一生未见的怨恨与痛苦,没有对死亡将至的恐惧,只有一点怀念与轻松。
织愉好奇地问:“死的时候,会害怕吗?”
钟渺回答得很干脆:“于神而言,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你为神时,连选择都是一种奢望。那时候我一度以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为神的痛苦。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
死亡于织愉而言,是重新开始。
她想自己死的时候应该也挺快乐。
织愉把海魄交到钟渺手中,“这是你的,还给你。”
钟渺握紧海魄,站起来对她行礼:“多谢夫人。”
织愉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还想问你,你记得你轮回的事吗,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轮回都当过什么呀?”
织愉眼眸亮晶晶的,期待钟渺奇特的经历。
钟渺略显无奈:“我不记得。我只对神族时期的事还有些许印象,其他的通通不记得了。”
“说起来,能够入轮回也是我从没想到的。神族不死不灭,仙族不入黄泉,黄泉是没有神与仙的轮回道的。想来是……”
钟渺忽然眸光微闪,似是察觉到什么,噤声。
随后一名宫侍来到院前,行礼:“仙尊,国主有要事相请。”
谢无镜凝视宫侍。
冷静的目光自带威压,令宫侍不由紧张起来。
织愉:“你去吧,待会儿我让钟渺公主送我回月藻宫。”
谢无镜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我待会儿回来。”
织愉:“那我等你一起回去。”
谢无镜走出舞银苑,宫侍紧随其后离开。
待听不见他们的动静,钟渺才再度开口:“应是应龙做了什么,为神族保留了一线生机。”
织愉想起陵华手记中,那位应龙,的确是为苍生奉献了一生。
陵华,青龙,前世的钟渺,因情而苦。
应龙,则为苍生而苦。
但未来的谢无镜是实打实地断情,不爱苍生,不生私情。
待他成了神,他会有多么的逍遥自在、随心所欲,织愉真是想都不敢想,越想越觉得真让人嫉妒。
等谢无镜回来,她要跟他多要几颗荔枝吃。
也不枉她为他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加害于他助他成神。
织愉不再说话,期盼谢无镜快些回来。
钟渺作为主家,总不能让客人坐在这儿干等。
她拿出卦盘:“我为夫人算一卦吧?”
织愉:“算什么?”
“夫人没什么想算的吗?比如您和仙尊的姻缘。”
他俩哪来的姻缘。
织愉觉得好笑,“你算吧。”
织愉现在不太信算卦了。
先前明明有荔枝树,钟渺却不告诉她。
说明这卦象究竟为何,全看钟渺怎么说。
她已经能够猜到,待会儿钟渺会说些讨喜的好话。
钟渺摆弄着卦盘,越算越投入,到最后甚至进入忘我之境,神情严肃。
织愉等了许久,问道:“算卦要这么久的吗?”
钟渺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织愉笑:“仙尊与夫人,乃是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看吧,她就知道钟渺会挑好听话说。
织愉调侃:“算得不错,不过我没有赏钱给你。”
钟渺笑了笑,摆弄卦盘不再多言。
舞银苑内安静没一会儿,谢无镜回来了。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国后。
国后表情严肃将钟渺叫走,送织愉与谢无镜离开。
织愉疑惑:“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