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织愉想起幼时,她问父皇:“父皇爱母妃吗?为什么爱母妃,却总是要去陪别人。”
父皇道:“那些妃嫔代表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背后的父兄母族。父皇也不是去陪她们,而是在安抚她们背后的人。”
年幼的她听不懂。
后来懂了,她知道这话是父皇说给母妃听的。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也会身处这样的选择中。
织愉看了眼谢无镜。
他也看向她,神情云淡风轻,眼神却十分专注。
可是她该伤害他。
织愉对六人道:“既然你们要回去,我就不留了。不听话的奴才,我用不了。香梅,把他们送还回去。”
她该伤害他,但她绝不用这种手段。
太委屈她自己了。
敢威胁她,当她会怕?
她可不是她父皇。
六人皆惊,一人道:“我等定会向西海国主禀报的。”
随后愤然离去。
香梅紧追而上,生怕他们后悔,偷偷留下。
皆归院内只剩下谢无镜与织愉。
织愉走向他。
他坐在廊下,将琴置于一旁,摆出一壶茶,慢条斯理地饮。
织愉闻到熟悉的茶香——还是那苦得让她难以入喉的苦茶。
她在石凳上坐下,与廊下的他隔了一丈距离。
她问:“什么时候醒的,香梅可有向你交代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谢无镜:“早上你刚离去,我便醒了。天命盟和你,事无巨细,仙侍都已禀报。”
织愉:“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谢无镜直视她双眸:“为什么?”
织愉:“为什么要背叛你吗?香梅难道没和你说,我如今已经是天命盟的护天者之首了?”
她不由紧张起来。
她是想让他和她恩断义绝,开始恨她,不是要他平静地追问。
她根本不敢回答这种问题好吗!
以谢无镜洞悉人心的本事,她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让他看出她在撒谎,她在演戏了。
谢无镜:“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曾经织愉觉得,无论别人怎么讲,谢无镜都只听她亲口说,是一个很好的品质。
这样的他,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编排而误会她。
但现在,织愉为此感到头疼。
她真想求求他直接信了别人说的吧,别再问她了。
再问会露馅,他们都会因剧情走偏而完蛋。
她尽量表现得很自然:“谢无镜,人都是会变的。”
谢无镜问:“你变了吗?”
她没变。
她还是那个对修道毫无兴趣,只想快乐躺平的人。
织愉不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当唾手可得的成仙机遇就在手边,谁不会心动?”
她不会心动。
“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修道不抱希望。现在,希望出现了,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就是剩下那个不想选的。
织愉一边说,一边默默在心里纠正。
力求表现出理直气壮,让谢无镜知道她在说实话。
谢无镜拨弄琴弦,舒缓琴音若潺潺流水,抚平织愉有些急快的心跳。
织愉忐忑地想:他难道又看出什么了?
谢无镜只是抚琴,不语,片刻后才缓缓道:“我确实对你修道不抱希望,但我并非看轻于你。凡界被隔绝在两大界外,有其幸,有其不幸。凡人不得修道是天数如此,有违天命者,必遭惩戒。”
“我以为比起汲汲营营一生,最后功亏一篑,死在道途上,你会更愿意安乐度日,享受每一日。”
织愉默然。
她确实更愿意如此。
谢无镜平缓舒心的琴音中,多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乱调。
“我以为,你不喜欢灵云界,因而顺应他人谋算,引我去往魔界。想借此逼我与你退隐,免受凡尘俗扰。”
织愉瞳孔收缩,错愕地望着他。
他竟然知道有诈……他竟然知道!
可为了万分之一找到囚龙解药的可能性,他还是去了。
那他现在,知道她在骗他吗?
琴音越发凌乱沉抑,如雨珠激荡、闷雷隐隐。
“我以为,你我之间……”
他顿住,自嘲轻笑,“原是我自作多情,咎由自取——”
铮的一声,仿若琴弦乍断,琴音戛然而止。
谢无镜低垂眼帘,于昏暗中,神色不明。简单束起的长发,散乱地落在琴上。
天好像阴了,只因是夜里,天幕沉黑,看不清。
有风拂过,带着雷雨将至般的凉意。
“你决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谢无镜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嗓音带着些微的轻颤。
织愉的心像被寒冰封住,任冰下暗流汹涌,冰上却显不出丝毫波澜。
闷得她胸口难受,喘不过气。
她知道了。
他没有发现她在骗他。
他的琴曲不是在安抚她的心虚,是在强行让他自己静心。
或许正因此刻他比她更需要此曲,所以他分不出神,无法像从前一样发现她细枝末节上的异常。
织愉松了口气。
虽然他的反应和想象中有所偏差,但他现在应该恨她了吧?
织愉板着脸道:“既然你已认清局势,我也就不和你再叙旧事。我就直说了,你体内有我下的缔命丝,从今以后你得听我的。”
“我要你从现在起助我修炼,今晚就来给我侍寝。”
当然,她说的侍寝只是一起睡觉。
她还没做好玩他的心理准备呢。
谢无镜拂袖收琴,起身回房,“我累了。”
织愉心头一紧。
一个从不说累的人,突然说累,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心境。
她有些心疼,又有一点点的兴奋。
谢无镜现在会逆反了。
逆反好啊,他逆反,才能让她有机会强迫他,衬托出她有多坏!
织愉在心里说抱歉,故意挑衅:“你睡了那么久,有什么可累的。总不会被封了功体,你就成了个废人吧。”
谢无镜脚步顿住,回眸看她。
他表情淡淡,织愉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此刻身处他的对立面,织愉感受到了从前那些人为何畏惧他。
明知他现在灵脉被封,这压迫感仍让她心惊。
织愉梗着脖子挑衅:“从前你经常陪我睡,现在就不行了?怎么,现在对我很不满,很恨我吗?是不是一想到要伺候我,就觉得恶心至极?”
织愉越说越起劲:“你现在是阶下囚,就算再恶心我,也只能忍着。”
谢无镜回身向她走来。
织愉一愣,脑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指着他道:“你给我站住,别过来,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谢无镜从容不迫地逼近,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犹如鬼魅。
织愉不由得害怕,绕过他快速跑向自己房中,还不忘嚣张地喊:“我先回房沐浴,半个时辰后来找我。你要是敢不听话,小心你体内的缔命丝!”
一跑进房里,她立刻把门锁上,背靠着门喘气。
谢无镜虽已无灵力,但他在凡界时没有灵力也是天下第一刀客。
就她这跑了半个院子就喘不上气的体格,她根本按不住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