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时被女婢叫醒,说有人来找她。
她比没睡时还要累。
织愉穿上外袍,懒散地问:“什么人来找?”
她估计是香梅。
却听女婢回报:“是钟隐小王。在外面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织愉唇畔浮现出无奈的弧度:“让他进来吧。”
她没有跟他说她会来住城主府,就是不想他跟来。
没想到她即便不说,他也要跟。
或许少年心性大多如此。
只要认定了就绝不放手。
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也不怕丢人。
便是凡界时的谢无镜,亦是如此。
她脾气不好,和他吵架,有时会说很伤人的话,要和他分道扬镳。
可他从没有抛下过她,即便短暂地分开,也会在当天就找到她。
织愉坐在廊下回想着,余光中,少年模糊的身影渐渐走来。
他穿了一身鹤青的凡界武服。
织愉没有转过脸去看他。
恍惚间,仿佛瞥见是凡界的少年刀客向她走来。
*
暮色时分。
香梅路过仙府主院,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都这会儿了,钟隐小王还不回来。恐怕是夫人留下他了。”
谢无镜翻阅着道经:“你话很多。”
香梅心头一颤,害怕地不敢再多嘴,连忙退下。
偌大的仙府,静得没有人的声音。
谢无镜坐于菩提树下,□□经来来回回翻阅了数遍。
及至夜幕降临,天色青黑。
一道身影落在院中,是翠娘。
她向谢无镜行礼,禀报奉仙族打探到的消息:“公子,天命盟的另外九名护天者,都在陆续往桑泽城而来。昊均暂时搁置了坤夷洞府的事务,看动向,亦是要赶来桑泽城。就连夫人也从南海国调兵来了。”
翠娘眉头紧皱:“我担心他们是冲您而来。您说要动用隔世梦花阵,不如早些启阵。在他们来之前,离开桑泽城?”
“隔世梦花阵需待月圆夜子时,汇聚天地之气,方能开启。”
谢无镜收起道经。
至于天命盟的谋划,他不作应答。
翠娘便知,他心中早有谋算。
但翠娘还是道:“我这几日在城主府留信,试探柳别鸿。原是想他会传信引昊均过来,未曾想昊均本就会来,而柳别鸿看到我这已死的姑姑归来,似有惊讶,但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且他那疯疯癫癫的母亲,似乎一心要杀昊均。我想,柳别鸿或许有很大可能,准备在桑泽城对昊均动手。届时,仙尊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谢无镜不语。
他遥望明月,有些心不在焉。
好似这帮他的建议,他并不需要。
翠娘叹息,不由得想:
倘若仙尊和宝燕一样,是个胆小怕死的孩子,知道有危险就躲起来,该有多好。
可惜他永远不会逃避。
即便知道前路死关重重,昔日至亲之人就在死路上执刀待守,他也绝不退缩。
一如从凡界归来那日,他没有失望,没有愤怒。
冷静得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步一步走回高位,俯瞰座下虎狼环伺。
*
“你为什么突然搬来城主府,也不带任何人来?你不是很讨厌柳别鸿的吗?”
钟隐略带气恼地质问。
织愉:“我自有我的打算。你来做什么?”
钟隐在她身边坐下,嗫嚅道:“我不放心,所以来陪着你。”
织愉笑了声,没有赶他,“你若是想呆在这儿,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儿待着,不要吵我。”
她想:他可能是眼下唯一会真心关心她的人了。
就暂时留下他好了。
待八月十五过后,他发现她是个多么可怕而恶毒的人,他肯定自己就会跑走了。
钟隐不再说话,当真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直坐到夜深,织愉实在困了,要去休息。
钟隐疑惑:“你不吃东西吗?”
织愉:“我不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她进屋将门关上,去小间沐浴后,换上菡萏寝衣,躺上床。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便爬起来,趴在床边一边吃泽生糕,一边看话本。
看着看着,她就想到谢无镜看的道经。
道经有什么好看的?
织愉好奇地从储物戒里找出道经,读了几章。
晦涩难懂,实在不是她这种俗人能品悟的。
她合上道经,继续看她的话本。
看累了就歇一会儿,睡不着就接着看。
如此反复到后半夜,忽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吓得她心突突了下。
她捂着心口,警惕地问:“谁?”
门外人应答:“是我。”
织愉听出是钟隐的声音,无语又有点烦躁地披上外袍,走出房:“你大半夜敲我门做什么,再这样,你就……”
钟隐站着长廊外,鹤青武服染上夜露的湿,手中提着一盒热气腾腾的吃食。
他丝毫不受织愉训斥的影响,笑问:“我就怎样?”
织愉把“回去”两个字咽回肚子里,还是埋怨:“你吓到我了。”
“抱歉。”
钟隐认错,将盒中吃食一一摆放出来。
一盘红烧鱼,一盘小白菜,一碗菌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是凡界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但在灵云界,少有。
“这菜是我看着摘,看着洗,看着做的。做好了以后,也是我亲手放进食盒的。你就放心吃吧。”
钟隐颇为自得。
织愉在长廊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口鱼。
她吃得很慢,一口鱼肉在口中磨了很久,也没咽下去。
钟隐迟疑:“不会那么难吃吧?这是我找城中一家客人挺多的饭馆做的。”
织愉摇摇头:“挺好吃的。”
只是比不上她在凡界吃的。
那都是谢无镜亲手做的。
不过钟隐特意送吃的来,她可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
钟隐含笑坐在她身边,眼角眉梢透着满足。
她低头吃饭,散落的长发半遮着脸。
钟隐凝视着,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帮她把长发别到耳后。
他的尾指无意间刮过她柔软的耳廓,如同碰到刀尖般连忙收回手。别过脸去,耳朵不禁变得红烫。
织愉吃饭的手顿了下,突然没了胃口。
但还是强忍着把剩下的饭吃了,对钟隐道:“多谢你。不过下次不用这样费心准备了。”
她叮嘱钟隐:“早些休息。”
便回房洗漱,熄了烛火,不再看话本。
不过,不是熄了烛火,她就睡得着的。
她睡睡醒醒,直到天亮。
白日柳别鸿来找她,没什么要紧的事,只说石露来找,听闻她还在,就避开了。
织愉好不容易得个能休息的假期,懒得和柳别鸿动脑子,将其打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