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客气地问它:“你能帮我吗?”
它恼火:“不能。”
谢无镜依然客气:“那你只能和我一起死了。”
它也很有礼貌:“谢无镜你他娘的卑鄙无耻!你要死就死,为什么拖着我!他娘的整个魔界和灵云界加起来也没你这么黑的!”
“谢无镜你灵云界长大的人你怎么这么阴险!这他娘的谁教你的啊!”
它无数次地问候他亲人,越骂越脏。
但谢无镜毫无反应,好像被骂的不是他,“你因贪而死,与我无关。”
好!说得好!
它:“你怎么好意思这么说!我一个魔都没你这么不要脸。既然你不想死,我又帮不了你,你去想别的办法活下去啊!”
谢无镜:“我没有不想死,也没有别的办法活下去。”
它:“那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谢无镜:“既有生机,为何求死。既然必死,何必求生。”
它看出来了,他不在乎生死。
能活就活,不能活便死。
寻到此处,是他知道此处能救他,便来了。
无关什么渴求,只是顺其自然。
让它也死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是顺其自然。
他有一种它无法理解的境界与思想。
但它不想死啊!
虽然它已经死过一次。
除了它这缕残魂因为舍不下魔界还留在此处,其余魂魄都已入黄泉轮回了。
于是,它退让,和他提出交易。
它道:“要我救你也可以,从此你要归顺魔族。以你的实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带领魔族,踏平灵云界!”
它心想:
只要魔族能够壮大,只要带领魔族壮大的那个人是魔,不管是谁都可以。
倘若谢无镜能归顺魔族,此事一旦昭告天下。他从此便不得脱身,只能效忠魔族,做一个魔。
而谢无镜应当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但谢无镜道:“我不会归顺。待我恢复,我会离开魔界。”
那一刻,它呆滞。
需要人救命的是他谢无镜,胁迫它的也是他谢无镜。
它从未见过落魄得如此从容,而又卑鄙无耻的人。
它气急败坏,但只能再退一步,“既然你不愿归顺魔族,那你就以我的威名,率领魔族攻打灵云界。”
“在你离开魔界之前,你必须扮演好我,不得让人发现你的身份。你要做一个尽职的魔太祖,一切以魔族利益为先,教导魔族。”
“待你痊愈,你可以安排好我的后事,离开魔族,恢复你自己的身份。如此,魔族就没有理由束缚你。”
“日后,只要你不攻打魔界,随便你怎样。还有,你绝不可以透露,带领魔族壮大的人,不是魔!”
魔族的壮大要由魔来实现。
无论这是虚假还是真实,总之世人眼里强大的只能是魔。
这是它的底线。
谢无镜这才道:“可以。”
后来,它以万魔邪冢之力为他塑魔根。教他进入它的墓冢,取走它墓冢中留下的传承。
它问他:“你若不死,之后要去复仇吗?”
他道:“我若不死,死的便另有其人。”
他好像没有太大的仇恨,只是善恶有报乃自然天理,所以他理所当然也要这么去做。
它甚为感慨。
在等待他在魔冢塑魔根的四十九日里,不得不承认:
它的妥协,除了它还没看到魔族壮大所以不想消散,以及它迫切希望有人能够带领魔族壮大,这两个理由之外。
还有两个理由:
一是,谢无镜虽性情古怪,对他自己都漠然得让它无法理解。
但它相信谢无镜言出必行,答应就是行,不答应就是不行。
二是,倘若谢无镜这样的天纵奇才就此陨落,它真的会惋惜。
无论他是灵云界的人,还是魔界的人。
尤其,他竟然是为一个女人沦落至此。
回忆就此打住。
它附在谢无镜腰间佩戴的骨环上,重重叹了口气。
它回忆了这么长时间,谢无镜也没有对它方才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它永远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谢无镜走在回圣恒院的路上。
银月下,脚下的路白得像落了霜。
走到圣恒院外,察觉到隔壁香芜院已是人去楼空。
他静默片刻,才回它一句:“万世万物皆有劫。病老苦、死离别。兰因絮果,不过是寻常……”
世人皆知情是劫,却无人知如何解。
*
翌日午时。
香杏敲门入屋时,织愉正坐在镜前望着双手发呆。
她今日一身沉香大袖裙,外着蜜合梅绒大氅。发髻娇俏,留一绺碎发挂在肩头。髻上点缀如星小花簪与芙蓉银花。
瞧着一如既往的明艳,只是双手上的血腥、因病而略显憔悴的脸色,看着分外刺眼。
香杏讶然:“夫人,你的手怎么了?”
织愉也不知道。
按理说,谢无镜给她的神药,用一次就算不愈合也能结痂。
可这次,她的伤竟稍微一动,便还会流血。
难道这是因赵觉庭攻击而震出的伤,所以难以愈合?
织愉咳了几声,心情不大好,让香杏来给她洒药包扎。
香杏小心翼翼为她裹好双手。
她娇气地虚抬着手出仙府,香梅与香杏紧跟其后。
仙府外,一行队伍整装待发。
柳别鸿与战云霄、战银环都来了。
织愉下意识四处张望。
柳别鸿问:“你在找谁?”
织愉倒也坦然,“魔太祖呢?”
“他怎么可能会来送你。”
战云霄道,“太祖有事,一早就离开了。回来后,估计就要闭关了。”
织愉问:“南海国的事怎么安排?”
战云霄:“暂由我与六妹处理。事先告诉你一声,太祖打算让钟莹做南海国主,与魔族共同监理南海国。”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打消织愉不该有的念头。
但织愉只是若有所思的“哦”了声,并不失落。
在她听来,钟莹与魔太祖走得近,就像是在佐证魔太祖就是谢无镜。
昨夜她回来后睡不着,又想起他。
从前对他莫名产生的熟悉感,纷纷涌上心头,让她越发觉得:
他没有被夺舍。
钟莹仍为正道,仍能与他正常来往,这也说明他不一定是真的入了魔。
织愉思忖着上了灵驹车。
柳别鸿要送她至城外。
战云霄与战银环还有诸多事务,不便相送。
战云霄:“等魔族在桑泽城开采神露石的驻军安置好,我就去看你。”
织愉傲娇道:“免了,我可是灵云界正道魁首,不便与你们魔族来往过密。”
战云霄没当回事,笑出声,目送织愉的队伍离开。
战银环冷不丁道:“她是因为太祖闭关,见不到太祖,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你来往了。你该识相些。”
战云霄脸上的笑容消失,沉默地凝视战银环。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揍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