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内安静片刻,响起织愉轻快的声音,“是我在凡界的一个朋友。”
钟渺:“原来如此,详情见面再谈。”
说罢,她警告地瞪着还要开口的钟隐,不许他再开口,直到织愉断了玉牌。
钟隐眉头紧蹙,张口,未说出一言,钟渺便打断:“你想告诉她他的踪迹?别忘了半年前她是怎么对他的。”
救了他们的人,自称叫李织君。
虽然织愉说李织君是她凡界的朋友,虽然他没有挑明他的身份。
可见识过他破伏龙阵的强悍,见识过他一人带着他们四名伤者杀出重围的本事,便知普天之下,除了他,还能有谁?
钟隐:“阿姐,你当知道,我真的能感知别人的情绪。在她身边待着的半年,我能感受到……”
钟渺气愤地训斥:“不要再用你的能力来判断别人,你忘了你曾经的教训了吗!”
话出口,钟隐一愣,低下头。
钟渺自觉失言,轻拍他的手臂:“阿隐,不论其他,单说他现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无论他是为何来救我们,以后是否要我们报答。现在恩人不愿透露任何信息,那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可是……”
“没有可是。”
钟渺柔声安抚,“阿隐,我知道。你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总是能对别人感同身受,总是想要帮帮别人……可是人是很复杂的,不是她还有感情、她看上去可怜,她就不会杀人。”
“你已经因此死过一次,不是吗?我不想你再因此出事。我说过,仙尊夫人会是你的劫……”
“我知道。”
钟隐打断。
皎洁明月,也照不亮他脸上的晦暗。
钟渺无奈:“你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她往山洞内走,钟隐突然叫住她,“阿姐,我知道我和她不可能的。”
钟渺诧异回眸。
只见钟隐抬起脸,在月下笑。
钟渺叹息,转身步入山洞。
钟隐独自站在月下,仰头望月。
就像过去半年里,他时常看见织愉坐在院子望月那样。
那时他调侃织愉:“月亮有什么特别的,还是望月是凡人的某种仪式?”
织愉道:“我母妃说她的家乡常以明月寄托相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倘若灵云界的人难以理解,那大概这就是凡人的某种仪式吧。”
他问:“你想家了吗?”
织愉沉默许久,笑道:“是有点,一点点……”
*
玉牌断了,但织愉完全睡不着。
李织君,这名字还是她取的呢。
那时她与谢无镜风尘仆仆,穿过大漠,回到大梁。
入关时,拿出西域那边给的信物,找了提前沟通过的人。
那人不认识他们,要他们随便报个名登记上去。
因沙关江湖人士众多,墙上还贴着谢无镜的追杀令。
织愉便给谢无镜取名叫李织君,声称二人是兄妹。
谢无镜不计较名姓,默认。
也是因暂时定下二人是兄妹的身份,她后来才能利用沙关首富之子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可惜那人求她不得,耍阴招,还派人暗中调查她与谢无镜,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急急奔逃后,便不再用“李织君”这个名。
后来近内城,越繁华,谢无镜的追杀令越少,她的追捕令倒是越来越多。
那会儿他们还没成亲,她不愿与他夫妻相称,便由她换了名。
入荆南城那天她与谢无镜刚好吵了架。
因为她没睡好,谢无镜就早早把她叫起来了。
她一路都在吵他:“你就不能迟点叫我吗,迟点入城怎么了!”
谢无镜根本不哄她:“迟些时候人多,你想被抓吗?”
织愉不管,她就是不高兴。
拿着文牒入城入住,登记他们的姓名时,她就赌气道:“他叫谢无镜,我叫谢有镜。”
房主笑他们兄妹名字有趣。
待房主走后,她没好脸色地对谢无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谢有镜吗?”
谢无镜脸上有浅笑,好像在笑话她取的名字总是这一套,换一个字了事。
“因为我叫谢无镜。”
“错了!”
织愉恶狠狠道:“因为我母妃说过,她的家乡有句诗,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有镜、有尽,咱们之间,早晚是要尽的!”
她那时候想:他对她不好,她才不会粘着他,早晚要和他分开!
宣告完自己的决心,她就气呼呼地回房去,未看清谢无镜那时的表情。
后来,“谢有镜”这个名字没有被追查过,但她也没有再用过了。
她不再生气,就开始慢慢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
谢无镜也从不提起,仿佛她不曾取过这个名。
……
织愉回想着,合上双眼。
渐渐有了睡意,昏昏入眠。
*
黎明前最是黑暗,无星亦无月。
他在最暗的时刻离去。
直至身形完全没入林中,与洪王一家所藏的山洞隔绝,方开启盲妖山中的通魔界门,进入。
魔界的夜暗是一番与灵云界不同的幽森。
他行至于三日前就已对外封闭的天魔峰,未触动结界大阵,用天魔密法进入。
天魔峰内,有修炼洞府。
换去斗篷武服,他着一身帝释青袍,将刀放下,在神族时期的神物至宝之一万法石上打坐调息。
骨环被丢在洞府里放了一夜,也骂骂咧咧了一夜。
见他回来,叫嚷声更大:“你去哪儿了?不说话,哼,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吗!”
“那女人在你闭关前跑来拦你,说那么一番话,你定是去为她取她的那个破东西了。”
“她先前在魔界,能拿出神物去换寻常男子的发冠、配饰,不知道要送谁。她眼里的重要东西,和正常人不同的。你去为她拿什么?她不识好歹,脑子有……”
他气息微沉,它说了一半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安静的洞府内,顿如深谷寂寥。
幽明烛火光落在他身上。
他双眼轻阖,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他道:“我说过,人皆有劫。”
“倘若我谢无镜命中注定难渡此劫,我不过是……顺应天命。”
“胡说八道!”
它气愤地叫嚷,“你有这一身天赋传承,还有你爹都比不上的悟性,你怎么不说成神是你的天命?你遇到我,得了天魔传承,你怎么不说成为天魔是你的天命?”
“你……唉——唉!”
它在骨环之中,看不见外界情况,全凭感知。
感知到他的气息突然微弱,一团黯光立刻从骨环里飞出来,就见他已支撑不住倒在万法石上。
它欲已以天魔功法为他疗愈,然而未能近身便被弹开。
它像个皮球一样撞在石壁上,气得大骂:“你他娘的不防差点杀了你的人,对别人倒是死了都防!”
骂完,它又无可奈何地飘到万法石旁查看他的情况。
他身上的伤,是有人专门针对龙族而布下的阵法所致,故而伤得不轻。
但应龙之身本就可吸纳天地灵气,万法石出自天脉,对他大有裨益,能为他疗愈。
他用不到它帮忙。
“好你个谢无镜,你怕不是早就打算为她走这一趟,回来用万法石疗伤……你还记得她是你的仇人吗!你……”
它嘀嘀咕咕地骂他,看到血从他身下渗出,顺着万法石流下,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你几百年前为灵云界征战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怎么一遇到她,她就成了你这一生的天命?”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唐·张九龄《望月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