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愉静了静,问他:“那你……是要还俗吗?”
她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经意的紧张。
她也不知,他还俗,她紧张什么。
谢无镜:“去云游。”
“哦。”
织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须臾后,她又笑,“我们一起?”
谢无镜颔首。
织愉翘着嘴角,眉眼间又变得神气,催促谢无镜快去做饭。
她跟在他身后,踏着刚刚暗下的夜色,与他走在明月下。
翌日清晨,李老爷与李夫人乘马车上山。
他们以织愉不得接触太多人气为由,没有让太子陪同。不过知道回去后,太子见她是迟早的事,因而面染愁容。
李老爷敲开道观大门,见织愉已收拾好行李。
他行礼,递上木盒给谢无镜,“这段时间有劳观主关照小女。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谢无镜不客气,接过。能掂量得出来,沉甸甸的木盒里,装的都是金子。
谢无镜颔首,开门见山地将昨日对织愉说的话,告知李老爷与李夫人。
李老爷与李夫人闻言俱是惊怔,面面相觑,迟疑地看向织愉。
织愉站在谢无镜身后对他们笑,眼眸亮晶晶的,满眼是对他们答应的期待。
但李老爷与李夫人思忖再三,道:“还容我夫妻二人考虑考虑。”
织愉不解:“考虑什么,没时间考虑……哎呀!”
她话没说完,便被李夫人揪出来,拽到李老爷身后,嗔怪地对她使眼色。
织愉看不懂,还欲说话。
李老爷已对谢无镜道:“承蒙观主费心,我等告辞了。”
谢无镜颔首,客气地欠身,眉眼间却有沉色。
他拿出一瓶药递给李老爷:“七日后,我会离开陵安,从七里庄走。”
届时他会在那儿等,若等不到,他会独自离开。
李老爷会意,犹疑须臾,还是接下,以备不时之需。
织愉不懂这分明是很好的计划,为何爹娘与小道长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这样奇怪。
李夫人掐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委屈地扁着嘴,眼巴巴地瞅着谢无镜:“小道长,我……”
李夫人轻喝:“什么小道长,是观主。”
织愉别扭地道:“那……观主,我走了。七日后,你可不要失约。”
李夫人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与李老爷一左一右护着织愉离开。
谢无镜站在门口目送。
织愉越走越远。
她爹娘同她低语了几句。
她惊呼否认:“娘你在胡说什么,他是道士,看我和看木头没区别,我们是好友。”
李夫人:“他到底与你年纪相仿,正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她好笑道:“你们之前怎么不这么说?还叫我对他敬重些,说什么他是半步圣人,不是普通人……”
她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直至他耳边,只余山野间的寂。
七日后的子夜,谢无镜带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下山。
大禹无宵禁,但这个时间,也只有打更人还徘徊在街市。
谢无镜在七里庄的茶棚下等待。
听着梆子一声一声响。
三更了。
四更了。
五更——天边泛出鱼肚白,天际漫出曦光。
已有摊贩开门做生意。
茶棚下也来了人。
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归一观主是何模样。如摊贩这般早起早睡要做生意的人,大多没有围观过观主下山的盛景。
瞧见谢无镜在这儿坐着,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凭他这身气度和姿仪,断定他出身很是不凡,因而十分热情。
摊主请他一杯热茶:“公子穿这一身道袍,可是离家想拜入归一观?”
谢无镜不答,为茶向摊主道谢。
见他平和,不似纨绔,摊主笑道:“先前发生了不好的事,归一观怕是不会再收任何人了。公子还是早些归家去,莫要惹家里人担心。”
谢无镜从归一观出来,可不知有什么不好的事。
他问:“怎么说?”
有人陆续来饮茶,对他道:“先前城中李老爷家的二小姐中邪,送入道观。说是要留在观中静养才行。”
“观主与二小姐年纪相仿,这几日传出些闲话,李老爷便有些遭不住,非是把二小姐接回来,说找了从小定亲的人冲喜。”
“唉——”一青袍书生摇头叹惋,“这接回来不到三天,二小姐人就没了。李老爷也算是个善人,怎的就听信那些流言呢。”
“观主是神仙般的人物,不染俗尘,怎可能与我们这些凡俗中人有何牵扯。分明是破了规矩只为济世救人,却被人说闲话。传流言者真是其心可诛。”
“听闻二小姐今日要下葬了。”
茶客多了起来,三三两两闲话。
谢无镜视线掠过城中,望向李府方向。
长街上,布衣百姓,挑担买卖,走街串巷。
道两旁,小店里或热气腾腾,或摊位前人来人往。
曦光破晨雾,一派市井烟火景象。
远处,突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又急停在茶摊前。
马车帘撩开一角,姑娘的杏眸笑盈盈地望着他,小声催促:“小道长,快上来,我们走。”
谢无镜上了马车。
茶客们只以为是公子家里人将他接了回去,张望一眼,便继续讨论城中事。
马车趁着城门刚开之时驶出。
织愉屏住的呼吸一下子放松,车厢内也变得热闹起来。
她笑道:“小道长……”
“叫观主。”
坐在她左手边的李夫人轻拍了下她的头,而后对谢无镜笑笑,望着谢无镜的目光带些审视。
李老爷坐在织愉右手边,同样眼神复杂地打量谢无镜。
织愉不再说话,马车里便又安静下来,因人多,显得逼仄。
车驶到城外林中,有另一辆较为破旧的马车在此等候。
李老爷请谢无镜下马车:“我们借口要接先前为织愉定下的亲家才出城来,待会儿还要坐这马车回去,劳烦观主乘这辆。”
谢无镜颔首。
织愉空手下马车,李夫人帮她拎着东西。她下了马车才想起要自己拿,但李夫人啧她一声,看了眼谢无镜,把她和东西一起送上马车。
在车内叮嘱她:“不可与观主乱来,知道吗?等过些时候,娘再想办法把你接回来做义女,你还是娘的女儿。到时娘再为你招个听话的夫婿……”
织愉:“娘,你说什么呢……”
马车外,李老爷对谢无镜拱手行礼:“小女从小被惯坏了,便是去了京城,也是锦衣玉食,花银子如流水。因她这脾气,她从没受过委屈。劳烦观主多多照顾小女了。”
谢无镜还礼。
李老爷凝视他,不再是以一名商人敬畏道者的眼神,而是以一位父亲看待年轻男子的眼神。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李夫人也从马车上下来,嘱咐谢无镜:“请你务必照顾好小女,否则不管你是什么圣人还是神仙,我都会跟你拼命。”
李老爷无言以对,但也没说失礼。
谢无镜认真地欠身行礼:“是。”
李老爷与李夫人将表亲带上自己的马车。
谢无镜上了旧马车。
织愉正坐在马车里吃杏仁糕。
假死的这几天,她虽无感,但醒来后可饿了,硬是忍到现在。
马车驶动起来。
她发上步摇晃来晃去,一边吃一边道:“小道长,我爹娘可疼我了,为了我这事,还找了他们许久不联系、在外城做官的发小,给我和你弄了个新户籍。从今以后我就不叫李织愉了,你也不叫谢无镜。”
谢无镜:“叫什么?”
织愉:“我叫谢有清,你叫李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