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轮回有名,我来代上苍,还她因果。”
*
三千年后。
某界,陵安城。
十二月廿八。
从菩提山前的街市到归一观内,全都挤满了人。
由家奴开道,一顶华盖八抬大轿平稳地抬上菩提山。
这轿鎏金顶、贡锦帘,连轿壁上的雕刻都是鬼斧神工、出自名匠之手。
一名小丫鬟一身绸缎绒裙跟在轿边,任道两旁的百姓打量,神情倨傲。
单看这阵仗,这跟在轿边丫鬟都能穿绸缎。即便她今年又换了顶大轿、即便她还没露面,百姓们依然认出了坐在轿中的人。
“这李国公府的二小姐又来拜神啦。”
“年年都是十二月廿八来拜,也不知十二月廿八是个什么特殊日子。”
“这日子特不特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两天就要年节了。”
“李二小姐年年都这时候回陵安,赶不回京城过年。国公府上下就得年年陪着她回族地过年,连宫宴都去不得。”
“那么大一家子全都要随着这位二小姐的性子来,这大轿也是年年换顶新的……就没见过哪家大族这么惯着自家小姐的。”
跟在轿边的小丫鬟听到这一句,拧眉扫视周围百姓。
她一边试图找出是谁说了这样不敬的话,一边倾身靠近轿窗,“小姐,要不要桑果去教训他们?”
轿里传来不以为意的娇声:“查清了是谁说的,把他们拉出来教训两句就得了。别训错了人。”
桑果应“是”,旋即目光灼灼地盯所有人。
人太多,没多少人留意到轿里李二小姐和桑果的反应,都还在继续说。
“你不是咱陵安人吧?不然怎会不知道,李家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他们家有这位李二小姐。”
“此话怎讲?”
“这要从三千年前说起。那时李家还是陵安城一小商户,生出二女儿之后,便开始商运亨通。后来还因救了当时的开朝皇帝,一路扶摇直上,入京做了官。”
“在一次宫宴上,当时的李老爷带着当时的李二小姐入宫参宴,李二小姐因生得貌美而被太子看中。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二小姐做了太子妃?”
“非也非也。结果李二小姐不愿,当时的国师也百般劝阻,说李二小姐有龙魂护身,来历不凡,万不可如此冒犯。当时的太子不信,结果……”
“结果?”
“在强娶李二小姐之前,太子死在了女人床上。皇后气急,下令要斩李家满门。结果——”
这人摇着头卖关子,啧声道:“反倒是皇后一家突然被查出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落得个满门抄斩。”
“如此这般不信邪之人颇多。直到后来想要冒犯李二小姐的人,全都落得个身败名裂至惨死的下场,再不信,也得信了。”
“可那是三千年前的李二小姐得天庇佑,如今这位……”
“诶,莫急,你听我慢慢说来。”
这人摇头晃脑,说书先生似的。
引得一大帮子百姓一边随着轿子往山上走,一边聚在他身边,听他讲述李二小姐的故事。
“自从李家三千年前出了那么位李二小姐,每当李二小姐寿终正寝之后,再隔一百年,李家就又会生出一位李二小姐。”
“只要李二小姐出生,无论当时的李家是何种落魄境地,不出一年,便会荣华富贵滚滚而来。”
“每一位李二小姐都是如此,每一位李二小姐也都从三千年前起,只要会说话,便要嚷着来归一观拜神。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直到归一观的高人算出,每一世的李二小姐乃同一人。有如此不凡命格,又屡屡轮回转世在李家,皆因李二小姐三千年前有一世本命不该绝,却因天道之错香消玉殒。”
“那高人说,由此,天道欠下了李二小姐一段三千年的因果。便随她心愿,魂归此界,再做三千年李家后人。算是把欠下的命,为她补上。”
“也由此,李家有了祖训,坊间有了传闻,无论你是天子还是得道高人,万万不可冒犯李二小姐,也不可利用李二小姐谋权夺利。否则,就要遭受天罚。”
“因一直遵守祖训,李家成了陵安屹立千年的望族。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李家从那时起,就没落魄过。”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显然是不信,“我看呐,这都是李家为荣华富贵骗人的。”
有位老妇人道:“就算没有那些传闻,李二小姐虽骄奢了些、娇纵了些,却是极心善的。每年来归一观,都会捐赠大把的银钱,用于救济百姓。你最好放尊重些,否则你要倒霉。”
那人又“嗤”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我能怎么倒霉。”
说话间到了归一观门口。
这人大摇大摆刚要从侧门迈入归一观,下一瞬竟一脚滑在门槛上,摔了个脸朝地。
后面的人一时刹不住,不慎踩了他好几脚。
他连声痛呼,周围人纷纷远离他。
那老妇人道:“你看,遭天罚了吧。”
周围有人哄笑。
轿子里也传出几声娇笑,笑罢,道:“算了,不必再教训那些人了。”
反正他们自己会倒霉的。
桑果应是,轻哼一声:“活该。”
大轿从正门抬进归一观。
那刚爬起来的人“诶”了一声,指着大轿道:“她怎么能从正门抬轿进去?”
要知道归一观数千年来飞升了好几位高人,就是帝王来拜,都得在山门前下轿,走入归一观。
“你又少见多怪了。归一观是屹立数千年的大观,李二小姐三千年前就开始来这儿拜神,自是与他人不同。”
正说着,众人忽见几位华服公子带着各自的家奴去追入观的大轿。
“李二小姐,李二小姐,我是秦家的,咱俩小时候一起玩过,你还记得吗?”
“李二小姐,我是赵家的,咱俩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的。”
“李二小姐……”
他们跑得匆忙,将刚爬起来的人又撞到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这下这人不敢再多嘴,眨巴着眼望大轿。
旁边有人见怪不怪:“自打李二小姐过了十二岁,年年回陵安都有一众公子追着她跑。”
“抛开那些传说和富贵出身不谈,李二小姐也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谁不想娶她呢?”
“但是据说,她每一世,都是不嫁人的。”
闲话间,又有一位举止端雅矜贵、温润如玉的公子领着小厮,走向已经在归一观广场落地的大轿。
“织愉。”
那公子唤。
如此亲昵的称呼,引得众人向他侧目。
他气度雍容,一身竹纹锦袍,腰间佩龙纹玉。一看便知,其身份必是皇亲国戚。
众人纷纷为他让道。
桑果倒是不急不缓,撩开轿帘扶轿中女子下轿,低声道:“太子殿下竟然追来陵安了,也不知陛下和皇后怎么允的。”
周围人都瞧着大轿。
只见一只娇小的雪绒白兔桃花登云履踏出轿门,很快十样锦金绣裙摆遮住鞋。
她弯腰走出轿子。
一身胭脂色描金牡丹绒氅,配十样锦桃花白兔裙。一头如云墨发盘成娇俏明丽的发髻,戴的是星月冠、榴花钗。
珠钗琳琅,奢贵而娇丽。
天地间仿若忽然静了一息。
只剩她柔胰纤纤理裙时,腕上珍珠手链配红玉冰镯碰撞的清脆声响,如玉珠落盘。
唯有她发间一支赤金簪子,在一众精致钗环中显得格外突兀。
人群中又有人问:“她怎的戴那样的簪子?”
不是说那赤金簪子有多差,而是和她这身打扮太不般配了。
“你又不懂了吧。这支赤金簪据传是神仙赠与第一世的李二小姐,在李家流传了三千年,每年她拜神都会戴上,也只有她能戴。”
“说起赤金簪,我想起李二小姐还有件奇事。”
“什么?”
“据说,李二小姐从三千年前起,就不会流泪。就算哭,也只是干哭,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归一观有高人为她卜算,说也许是受她魂魄里的龙魂影响。龙魂乃神魂,而神无泪……”
……
这些闲话织愉几乎每年都要听一遍。
她不以为意,信步往大殿去。
“织愉。”
身后人又唤她。
见他来,那几位追她的公子不敢贸然靠近,讪讪打了个招呼,退到一旁。
织愉停步。
萧翊莞尔,正要说“难得你愿意等我”。
就见她忽然抬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粉嫩的指尖。
她仰头望天:“下雪了。”
桑果立刻为织愉打起伞,织愉却道:“雪不大,不必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