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的路比先前她亲自步行的那段还难走。
要她受折磨走过去,还不如就近找棵树把她吊起来一了百了。
众修士闻言,五官都在用力,强忍着不表现出任何对她的不满。把满腹“这么点路都走不了你还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全部按在肚子里。
谢无镜扶她下来,“我背你?”
织愉暗示地把手放在心口,“我不要。”
这里会疼,她上次和他说过的。
谢无镜“抱你?不过只能单手。”
他得空出一只手,以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织愉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坐在他一只手臂上,像小孩儿似的姿势。
坐久了他的护腕肯定硌她屁股,她也不大乐意。
但好过压胸。
织愉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谢无镜蹲下身,手臂环紧她的腿弯,将她抱起。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仙尊,夫人。”
李随风在孟枢的眼神鼓励下,迟疑地走出来,将一架四人抬步辇从法器袋里放出,“若夫人不介意,不如试试坐这个?由弟子们抬着夫人。”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坐步辇。”
织愉激动地拍着谢无镜的肩膀,看李随风的眼睛简直放光。
谢无镜静静地注视李随风,放下织愉。
织愉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跑向步辇,围着步辇转了一圈。
这步辇也是用灵木所制,上面雕刻、镶嵌的漂亮宝石,不比车舆差。底座下还有一圈飞凤。
步辇上很贴心地加了遮阳的顶盖。这让织愉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母妃带她坐步辇。
那时她坐的和这个很像,座椅宽宽大大,上面还有锦绣软垫。
母妃抱着她,坐在步辇摇摇晃晃,穿过一座座宫门。
父皇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刘广荣在一旁奉承,“上次丹屏公主说日头晒人,皇上特意命人加了个盖顶。您瞧,这还有个挂件儿。”
母妃笑:“小荔枝,你看,挂的是个小琉璃荔枝。”
织愉望着顶盖上的流苏有些恍惚,如幼时那般向步辇顶盖下的挂件儿伸出手。
微凉流苏划过指尖,琉璃荔枝的幻影在日光下消散。
她回头对李随风莞尔一笑。
眸光流转,眉眼温软。
众修只见过她张扬娇纵,从未见过她如此笑颜,如发上清芬兰花静静绽放。皆望着她,不由失神。
“多谢。”
织愉对李随风欠身道谢,转身向谢无镜伸出手。
谢无镜会意走来,扶她坐上步辇。
织愉凝视他的双眼,无声地含笑调侃:你该不会还像上次那样耍小孩脾气吧?
谢无镜不语,给她一条薄毯盖腿。取出一块形如银月琉璃、气息若甘霖仙露的灵石,递给李随风,“这是我出于私人的感谢。”
在场众人望着石头,震惊之余,不禁流出觊觎之色。
孟枢推愣怔的李随风一把,“这可是浩渺仙石,只有仙界才有。自仙族陨灭后已成举世罕见的宝物,对你修行大有助益,还不快谢仙尊。”
李随风磕磕绊绊地接下仙石,“多谢仙尊,举手之劳,仙尊礼重了。”
“劳你多次帮忙,应该的。”
谢无镜说罢,请四名乾元宗弟子帮忙抬步辇,也都给出了丰厚的灵石。
众修都震撼于仙尊竟为夫人这般大手笔。
织愉原以为那不过是块普通漂亮石头,她有很多那种石头打成的头面首饰。也有裙子腰封上嵌有那样的晶石。
此刻众修的反应让她明白了那东西的重要性,嗔谢无镜一眼:你个败家子!
谢无镜受了她柔和的眼刀,反倒缓了清冷的神色。走到前方下令出发。
步辇被簇拥在众修中央,稳稳抬起。
织愉姿态慵懒,望着前方谢无镜的背影。
来到灵云界后,她已很少会走在谢无镜身后看他背影。
在凡界时,她与他认识不久那会儿,她倒是时常因为走路慢,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距离远了,他就会停下脚步等她。
那时少年刀客的步伐潇洒恣意,走路都带风。风吹动的发丝透着他无声的张扬。
此刻的谢无镜,脚步无声,衣不动,腰间佩环不动、发上垂饰亦不动。
他沉稳内敛,气势厚重,比人间帝王的唯吾独尊多了几分清冷、几分不染俗尘。
织愉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情绪。
她故作矫情地用手帕点点丝毫没有眼泪的眼下,嘀咕:“这是看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吗?”
香梅跟在她身边,疑惑抬头:“夫人?”
织愉:“没事。”
她闲着无聊胡思乱想一下。
步辇再怎么平稳还是会晃,织愉没法儿看话本。
她四处张望,欣赏风景打发时间。
但在看到森林里跑过第二十四只狰狞丑陋的凶兽,被谢无镜一剑击杀后。
她放弃了这种会让她晚上做噩梦的休闲方法。
她斜靠在步辇上,手撑脸合眼假寐。
香梅瞄她一眼。
过了会儿,在前方有修士说话时,香梅厉声提醒:“小声些,夫人睡了。”
众修齐齐沉默。
咋?周围危机四伏,大家都辛辛苦苦,她还睡着了,这很值得骄傲吗?
他们分外不满,但仙尊手中闪烁寒芒的利剑让他们把不满都藏在肚子里。
他们正在心里骂骂咧咧。
织愉慵懒的声音响起:“没睡,我这样睡不着的,可以说话。”
哦,他们还要谢谢她许他们说话是吧?
众修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令人不爽的小插曲。
只是这一路过来。
过一会儿,他们就能听见织愉要喝茉莉茶。
过一会儿,织愉又要吃绿豆水晶糕。
过一会儿,她还要来杯槐花饮清清口。
……
她是来郊游的吧?
众修一直没休息,对他们来说这点路程不算什么。
可有人在他们之中享受,年轻弟子真的很难心理平衡。
他们真恨不得给她变出匹马来,把她塞进马车里,眼不见为净。
走至傍晚,剥开茂密如树的奇异植物丛。
终于,来到了荒芜之海的边际。
这一路走来,众修士身体不累,心累。
织愉身心都累。
当着李随风的面,她很有礼貌地没说什么。
待谢无镜过来,她一手扶他的胳膊走下步辇,一手扶自己的腰。
远离了修士们的驻扎地,她抱怨:“步辇太硬,坐久了我腰疼。顶盖又不能完全挡太阳,还是没有马车好……藏锋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要谢无镜低下头,右脸侧着凑到他眼前,“太阳一直在这边晒我,你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没黑,有一点红。”
“那就是要黑了!”
织愉不开心极了。
谢无镜的手在她发红的脸上轻抚,带着微凉的仙气,“不会黑。”
织愉拿出菱花镜照照,被他摸一下就不红了。她脸上有了笑意,“你待会儿去做什么?”
“荒芜之海里有许多情况不明的修士,这里比山谷危险得多。待会儿需和几位修士先查探周围情况。”
“这么忙呀。”
织愉思量片刻,“那你快去吧,早点回来。”
谢无镜问:“怎么了?”
织愉:“我坐得腰疼腿麻,想让你帮我按按。不过你忙就算了,待会儿我让香梅给我按。”
香梅已将车舆放出来布置好,供织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