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雅此行,只是为了拨动她们心弦,她越是重视董鄂妃腹中子嗣,越是轻蔑原身嫡母姐妹等人,她们就认定董鄂妃这胎是十拿九稳的皇太子,会越发隐忍,等到事情脱离她们掌控时,她们所谓的隐忍便不成隐忍。
她们会比谁都慌,私欲能让一个人生,也能让一个人死无全尸。
皇太后现在很慌,甚至不惜动用自己在朝廷上仅剩的人手逼皇帝宠幸蒙古贵女,以不孝之罪治皇贵妃不愿成全她抱孙子的心思——
儿子不愿意去后宫,还怪罪到当儿媳的身上,皇贵妃重生一回,脑子早就清醒了,哪会做这等任打任骂之人,换做往日,为了回馈皇太后,她只会更过分,让皇帝日日来她宫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计划渐成,她成全了皇太后心思。
她各种劝诫皇帝去宠幸蒙古妃子,两人现在互通心意,皇贵妃想找理由简单得很,无非说董鄂妃腹中子嗣生下来记在她身下时,难免打草惊蛇,皇太后必然不同意,最好的办法是去见那些蒙古妃子,假借宠幸名义给她们赐下避子汤,借口就说皇后未有孕之前,这些蒙古贵女不得有孕。
这才是真真正正将皇后的重要性摆在所有人面前,至于那些满洲旗汉军旗妃子怀了就怀了吧,血脉不比蒙古贵女尊贵,怎能一视同仁。
而避子汤喝得多了,就再无有孕可能,这正好成全皇上心意,也是为了防止皇太后受的刺激过甚,做出不该做的事,以行安抚之意,毕竟皇太后叫皇帝去看蒙古妃子,皇帝确实去看了。
几次下来,皇太后还真平静心绪了,只是对皇上眼睁睁看着蒙古贵女喝下避子汤,又完全不碰皇后之举有很大不满,但又怕自己打草惊蛇——至今她都未知皇贵妃并没有喝下那些有问题的汤药,便几次隐忍下来。
宫里明眼人都知,皇太后和皇贵妃之间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但其他外人不知啊,有些人还以为皇贵妃不止笼络她们,还在皇太后这边也插一手,力图当稳坐钓鱼台之人。
进宫瞧董鄂妃的人暂且在皇宫里住下,此乃皇贵妃恩赐,当然她们的住所跟内廷毫不相干,只是被安置在皇帝一般不常踏入的地方——皇贵妃看重董鄂妃腹中子嗣,特地让她们照顾董鄂妃直至孩子出生,但不知是不是皇贵妃忘了董鄂巴度的夫人和女儿,分毫不提她们出宫之事,竟让她们迷迷糊糊在宫里留下来了。
“女儿,额娘心里慌了。”董鄂妃的娘亲捂着胸口,蹙眉。
董鄂妃道:“怕什么,额娘,皇贵妃和皇太后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皇贵妃这分明是迎合皇太后,防止她做出害了我孩子的手段。”
董鄂妃看得明白,皇贵妃野心可大了,她的孩子最适合被皇贵妃抱养,那皇贵妃必然不会任其发生任何意外,二皇子会发生意外,那是因为董鄂福晋别有异心,心里不愿看皇贵妃好,却盼着皇贵妃将好处都给了她。
她可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如果皇贵妃愿意,她完全可以成为宫里第二个佟氏,心甘情愿跟自己儿子一年见不了一面。
“你还是得注意。”董鄂夫人皱眉,她从前是皇贵妃后院主母,对这人心性十分不耻,她不信皇贵妃会给好处董鄂氏。
“是啊,额娘是担心你,又不是让你吃亏。”董鄂妃的额娘是继弦,老夫少妻模式使得她心性未长,夫君宠着她,活得跟刚出阁的少女无异,见女儿反对自己说法,忍不住娇嗔道。
董鄂妃摸着肚子,实在不想跟额娘解释,额娘接触到的内宅祸事太少了,大嫂温声将额娘劝走,她目光落在董鄂夫人身上——这位皇贵妃从前的主母。
“夫人有何见解?”皇贵妃才进宫三年多,可以轻易转变性情,但人的根本不会轻易变化,它可能从弯的改成直的,可能一年半载没有破绽,但往后余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解皇贵妃从前的性情对董鄂妃来说,十分重要。
董鄂夫人微笑着,她早料到自己会被人求上门,她还想拿捏一下身段,便道:“娘娘怎么看,奴才就怎么看。”
董鄂妃叹了一声,“我只担心我见解不如夫人深,还是请夫人说说吧,咱们董鄂一族始终是一家,连着根的血脉无法割开。”她主动握住董鄂夫人的手,轻声道,“小格格性子歪了,便不算是咱们董鄂一族的人了。”
她这是在表态,即便皇贵妃之后重视她孩子,她也只是惺惺作态,要了皇贵妃的好处,但绝对不会对她女儿有半分怜悯,忘了自己祖宗的人,就该死。
董鄂夫人很是满意她这番说法,她恨不得让皇贵妃永远都抛不开她以往作为妾室的身份,她还想让皇贵妃唯一的骨肉这辈子不得好死。
她能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她已经不在乎这种事了,看到原先在自己掌控下的贱妾步步高升,她心里比吞针难受,密密麻麻的针孔让她避无可避,若这世间有重来就好了,她一定不顾一切让郭络罗氏没法接触到皇帝。
一念之欲让她忘了皇贵妃对她女儿的算计,或者说,她看似十分恨皇贵妃对她女儿的算计,但这些恨比不过在她看到郭络罗氏成为皇贵妃时的妒恨,那才叫真正的杀人诛心。
她笑道:“娘娘夸张了,小格格只是一孩子,她懂什么,倒是她那个娘啊,便是活脱脱的不知好歹了。”
在董鄂妃默许的眼神下,她缓缓道来皇贵妃过往的一切,包括她当年如何凄惨,如何卑贱。
这种话在郭络罗氏成为贤妃之后,她憋在心里多年,如今在宫妃面前说出来,她心里舒坦极了。
董鄂妃心里不耐地听着这些话,倍感荒诞,就算皇贵妃之前再卑贱,也是眼前人造成的,听到她说的话,她越发明白皇贵妃为何当初会毅然选择背叛自己夫君了,就这处境,不跑还等着被虐待死?
只是她还需要知道皇贵妃更多事情,她还得好好顺从这人。
董鄂妃掩下眼底的恶心,一如既往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
一个月后,宫中爆出蒙古妃子皆有孕的消息,皇太后在得知这个消息时,猛地站起来,脸色难看之极,她不是没想过这天降的好事落在她这边,但静妃那事让她长教训了,一个蒙古妃子有孕还能说是意外,但是宫中除了静妃和皇后以外的博尔济吉特氏皆有孕,那就极为荒诞了。
而且那些蒙古贵女还都喝了避子汤。
她立即明白过来,这是皇贵妃的算计,皇贵妃知道了她几个月前动的手脚!
怪不得她至今都没听说郭络罗氏有孕的消息传出,是她棋差一招。
皇太后憋不住地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冷静过后让苏茉儿将对皇贵妃动手的奴才都换了,既然她的人已经被动手脚了,还留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她也不怕打草惊蛇,皇贵妃摆明是要让她看着自己算计落空。
“她就肯定哀家会坐以待毙?”
皇太后冷笑,宫中局势都偏向皇贵妃那边,等董鄂氏生下一个皇子,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就彻底败了,蒙古妃子也因有孕一事被皇帝彻底厌弃(不管是真孕还是假孕),她作为皇太后便无法接触到下一任继承人……简直荒诞,但有皇帝的支持,皇贵妃还真无所忌惮了。
“太后娘娘,这怀孕之事务必得解决了。”
“哀家知道。”皇太后作为下药的始作俑者,她很了解皇贵妃反将一军用的是什么药,她冷声道,“就说是太医确诊有误。”就算这个借口多可笑,总比皇帝再一次认定她又借用假孕手段让博尔济吉特氏‘怀上身孕’好。
而她这边反常的举动,该让皇帝怀疑起他那个好爱妃心里藏着什么好主意了,至少一个单纯无害的女子跟她斗不到现在。
她动不了皇贵妃,但皇贵妃这些日子示好的董鄂一族修想安生。
“若是皇上不肯让此事过去,便说她们中了算计。”皇太后慢慢思忖,“让此事跟上次废后假孕那事扯上关系,皇贵妃迟早被怀疑,这是她该得的,好一箭双雕,借力打力。”
她后来查了静妃假孕一事,并没有发现静妃刻意对自己身孕动手脚,可她同样查不到皇贵妃掺和进去,只是越是完美无缺的手段,她就越不需要找证据,只需要将怀疑放在得利最多的人身上,而这人,只能是皇贵妃。
静妃假孕跟皇贵妃扯不开关系,她也不算冤枉皇贵妃。
“董鄂一族……哀家倒想看看她们会在哀家还是皇贵妃中选谁,来人,奉哀家命令,董鄂氏享妃位待遇。”
妃位,众多妃子中,只有废后静妃和曾经的贤妃、现在的皇贵妃才享受到的待遇,皇太后不会让董鄂氏真得了好处,所以只是给了她待遇,但是她会让董鄂氏明白,她可以给她妃位的位份,还能让她亲自抚养孩子,皇上只想让满洲旗妃子所出子嗣继承皇位,她不信董鄂氏不会蠢蠢欲动。
只是皇太后万万没想到,皇贵妃早就清楚自己不善心计——至少比不过沉浸在宅斗中几十年的皇太后,所以她早在得知蒙古妃子有孕时,第一时间向皇帝表示自己的不安并且坦白自己几个月前做的事情了,当然,这并不包括她对蒙古妃子下假孕药这事。
她梨花带雨向皇帝倾诉,“妾身当时只是察觉那宫女捧来的药不对劲,便假装喝下了,后来细细查了那药的根源,竟查到慈宁宫上,还是当时静妃服用的假孕药,妾身不敢再查了,也怕万岁爷知道此事动怒,毕竟不能再让万岁爷和太后娘娘感情生分了,便当作这事从未发生过,可如今,怎会让其他姐妹遭殃了,皇上,都怪妾身掌管后宫无力,还望皇上收回宫权。”
福临眉眼抚平,瞳孔极亮,一贯的平淡画面,他手轻轻拍在爱妃后背,手上青筋暴起,怒极反笑,他那位好额娘啊,废后假孕罢了,竟还一而再再而三算计在爱妃身上,是想让他怀疑爱妃吗?何等粗劣的手段。
叶湘雅在一旁看戏,觉得火候还差点,添油加醋道:“额娘这几日一直做噩梦,皇阿玛能不能一直留在额娘身边保护额娘?”
福临语气冷冽,但不是对着眼前人的,“有皇阿玛在,小格格不用害怕。”
他想顺手将养女揽在怀里,却不想叶湘雅一溜圈就跑了,“那就好,皇阿玛可得好好保护额娘,女儿去找玄烨了。”
福临一愣,笑了,皇贵妃此时也振作起来了,破涕为笑,“妾身说了她多少遍,她次次都不忘玄烨,连皇阿玛在这都不过来了。”
“姐弟感情好,才能吉祥止止。”他叹道。
皇额娘那边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可笑皇家自持富贵和善,但母子间的勾心斗角足以让所有算计者都自愧不如。
皇额娘该休止了。
……
董鄂妃将董鄂夫人所言都往脑子里过了遍,并未发觉皇贵妃的弱点,那些受虐的事怎能说是弱点,只能说董鄂夫人实在无耻,她看向董鄂夫人的眼神越发轻蔑。
只是这一次交谈并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至少她知道皇贵妃曾经中过的算计,好让她不在皇贵妃面前班门弄斧,又能想出更合理的算计。
第100章 顺治帝贞妃董鄂氏(十五)
出乎意料,蒙古妃子齐齐‘假孕’之事很轻易就在皇上这边过去了,但这惹得皇太后心里浮躁不安,“皇帝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的算计都看不出,哀家这心里不得劲啊。”
苏茉儿道:“太后娘娘,这样也好,就算是算计,此事也牵连到咱们科尔沁部,万岁爷不愿深究,便让此事过去吧,毕竟后宫妃子齐齐假孕一事,说出去也有辱皇家名声啊。”
皇太后摆了摆手,“皇家名声固然重要,但皇贵妃一日为副后,哀家就一日不安心。”
名声又不能帮她巩固后宫权力,再说了,满人入关本就不得人心,稳固王朝都得几十年,皇室名声还轮不到她操心,也没人敢说皇家坏话。
她只关心一件事,各种动作都没法将郭络罗氏拉下水,等董鄂氏将孩子生下来,覆水难收。
“董鄂氏那边如何?”
苏茉儿摇头,“她雀跃受过了太后娘娘恩宠,只是得了好处却无任何表态,不是可用之人。”
“……好一个董鄂氏,有哀家当年的风范。”皇太后语气满是欣赏,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她不在意宫中妃子对她是恭敬还是装模做样,她地位最高,其他人只能受着她,但是不管是谁,只要受了好处,如果表现平平无奇,便只能说这份好处对她用处不大,又或者说,当事人心里图谋更深。
“太后娘娘,可要让董鄂氏过来?”苏茉儿揣摩自家主子心思,“皇贵妃只想要她腹中子嗣,对她这个人应当是忌惮的,当年皇贵妃怎么对佟氏,就会怎么对董鄂氏,只要咱们拉拢了董鄂氏,董鄂氏必然心动,咱们能给董鄂氏的可比皇贵妃能给的多着去了。”
“现在还没必要。”皇太后毫不犹豫回绝,“直接给她封妃吧,就说内务府已经备着这事了,先提待遇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董鄂氏心比天高,便让她受着这份福气,她不信皇贵妃不会怀疑董鄂氏,董鄂氏就算不愿过来,也必须要过来了,“她会主动找哀家的。”
皇太后闭了闭眼,时至今日,她这心里也算明白了,儿子压根没有给蒙古妃子诞下子嗣的机会,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她只能行一招险棋了,她不会再妄想科尔沁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但是董鄂氏这胎必然由她掌控。
总之就一句话,皇贵妃盼着的事情,她必定给她搞砸了。
“太后娘娘,那这妃位封号可要内务府拟定?”苏茉儿猜想自家主子可能是忘说了封号的事,忙不慌提醒道。
爱新觉罗氏虽是刚入关数年的情形,但有的规矩可不能落下,当年先帝称帝时,还不是正儿八经给自家妃子起封号,太后娘娘的封号便是庄妃了,而当今皇贵妃当年入宫时,也有封号贤字,皇后刚进宫时是没有封号的妃位没错,可皇后娘娘那是奔着后位来的,哪能视作寻常情况。
“不必让内务府准备,她姓氏董鄂,便叫董妃吧。”皇太后懒洋洋道。
苏茉儿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自家主子压根没有给董鄂氏起封号的心思,就连这董妃也只是糊弄人的,她心里叹了口气,为了不将董鄂氏推向别方,还是别说封号的事了,就只说封妃,尽管这董鄂妃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正经册封的妃子,但妃位就是妃位,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董鄂氏别给脸不要脸。
“记得从哀家私库里拿出那张琴床赏给董鄂氏,哀家听闻她喜爱汉人的东西,那琴便赏了她吧。”
苏茉儿心里一惊,太后娘娘所说正是私库里具备九德的琴,是世间最好的琴之一,九德是形容同时具备‘奇、透、润、静、圆、匀、清、芳’这九大特点的琴音,是擅琴艺者毕生都在追求的知音玉琴。
这琴给了董鄂氏,便有些糟蹋了,她并没有听说过董鄂氏擅琴。
苏茉儿心里叹道,到底是主子珍藏许久的珍品,但还是那句话,不撒渔网打不到鱼。
“还不快去。”皇太后瞥了她一眼。
“是。”苏茉儿点头,匆匆退下了。
人走之后,悬着的心重重落下,皇太后捻起一串佛珠,一如既往嘴里念着经文,仔细一听,还是《般若心经》。
“般若,智慧也。波罗蜜,到彼岸也……”
此举,并非是心定了,恰恰相反,是她心乱了,才盼着从佛经中寻求一丝安定。
……
叶湘雅从正厅出来,落眼便是董鄂氏欢欣鼓舞跟皇太后派来的奴才交谈模样,据她所知,苏茉儿前不久才刚过来跟董鄂氏说妃位待遇吧,这又来一趟,看董鄂氏比之前更欢喜,应该是有更多的好处到手了。
或者说,皇太后对董鄂氏许下承诺,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经历过蒙古妃子齐齐假孕一事,皇太后现在应该对科尔沁的血脉不抱希望了吧,所以她现在是想跟额娘争孩子?
叶湘雅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小孩子的身影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她早已将身边人谴退,因此董鄂氏在欢欢喜喜送走苏茉儿后,转头看到她时,脸色顿时僵了。
如今董鄂氏早就不是当年刚进宫的新人了,宫中是猫是狗都能算计人一把,一个本就聪慧的孩子也能不动声色将她玩弄于股掌,她不会小瞧皇贵妃的孩子,她立即调整脸色,温声细语,“小格格怎么过来了。”
“想看弟弟了。”叶湘雅如实道。
“正好奴才准备好小格格最喜欢吃的糕点,小格格试试?”董鄂氏嘴角抽抽,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她可不愿被时时刻刻盯着肚子里的孩子,以往可以忍受是因为她身份低微,是福晋身份,为宫中地位最低微的妃子之一,可皇太后都愿意将她封为妃位了,她地位与以往大不相同。
若是皇贵妃始终没有诞下子嗣,那她的孩子便是宫中最高位妃子所出之子,换句话说,是有资格继承皇上皇位的‘第一子’,她退路比以往多了。
皇太后这人还得攀附一阵子,董鄂氏思忖,单是看在她轻而易举给出的妃位,就不能舍去皇太后,而皇贵妃这边只想要她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