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人都道和硕和晋公主孝顺,大女儿占得一个好名声,又有皇上的庇护,这日子可谓快活了,而且还终生不嫁——以往她听到有女子嫁不出去或是立志不嫁,她心里总会嘲弄之极,这没了夫家的女人将来不就被一张破席揽了身子丢到乱葬岗里,谈何快活,但是皇家不会不管大女儿的。
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便不自主对丈夫有了一丝怨念。
“老爷,夫人,和晋公主派人过来了。”门外突然有下人传话,德克精额立马就抛掉自己一开始说的话,神色激动,“算她没有丧尽良心。”
夫妻俩整理好面容衣襟,便快步出现在厅堂,来者正是如兰,或者说,除了如兰,叶湘雅压根不放心让其他人传话。
佟夫人眼前一亮,“如兰,公主有什么吩咐?”
如兰看了一眼四周的下人,德克精额赶紧配合谴退。
“好了,如兰,公主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
如兰这才开口,“公主让我过来是为了一事,如今公主已是皇家人,已经不是从前的富察格格,按理说只有太上皇和孝贤皇后才是公主的皇阿玛皇额娘,但是你们毕竟养大公主,对公主有养育之恩。”
生养之恩是没有的,谁叫公主生母没了,如兰心想。
她又接着道:“公主念及旧情,便有一话想对老爷夫人说,就看老爷夫人做出怎样的选择了,但选择过后,这份养育之恩便不复存在了。”
德克精额嘴唇颤抖,恨不得将如兰赶走,这个孽女,孽障!他是生养她的阿玛,凭什么她三言两语就像将养育之恩抹除,她是富察氏的女儿,她这辈子都成为不了皇家人!富察氏一族有什么大难,她必须要站出来,不然就不配活着!
早知如此,他就在这孽女出生时就将她浸死!
“孽障!”他忍不住骂出来了。
如兰早有心理准备,“若是老爷不尊敬公主,那这份报答就是无稽之谈了,想来是公主太过良善了,竟将这份养育之恩放在心上。”
德克精额勉强忍住脾气,佟夫人赶紧打圆场,“是老爷口误,如兰,公主想让我们选什么,你尽管说来吧。”
她拍着老爷的背部,力道不紧不慢,低声道:“老爷,机不可失。”大女儿明显是丧尽良心了,这大概就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扶家族了,要是没了这次机会,才是白养了这个女儿。
德克精额也慢慢喘着气,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如兰见此,便道:“一是给你们养育公主的银钱珠宝以报答养育之恩,二是两位少爷的官位可往上提一提,亦或是宫中的和嫔娘娘这位份……”
如兰不说了,德克精额反而冷静下来了,与其同时,见大女儿能如此轻易给出提拔自己儿子或是女儿地位的条件,他越发怨恨这个女儿不为己用,理应天诛地灭,但到底家族利益为重,不,或者说他自身利益最重,他还是拉着佟夫人好好商量了。
他是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官途更顺利些的,但佟夫人心思就不同了,她反复看自己那两个儿子都是没有出息的,还不如将这机会交给自己亲女,嫔位之上就是妃位了,当今圣上妃子不多,一宫主位也就三个人,她女儿要是成为四妃之一,将来诞下皇嗣的机会更大。
皇上存活的子嗣也两子三女罢了。
德克精额始终不同意,大女儿是个狼心狗肺的,谁知道小女儿会不会这样,夫人总以为小女儿能得宠生下皇嗣,但他可是听说皇上一个月都不见得去她房里一次,谈何得宠,又谈何生下皇嗣。
就算生下皇嗣了,未必能保得住,还未必是皇子阿哥。
哪怕一心想着让女儿扶持家族,但他一颗心还是落在儿子身上,在他眼里,唯有儿子才是家族的根,女儿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哪怕儿子再没有出息,只要官位往上升,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被万岁爷看重给予重望。
佟夫人拗不过自家丈夫,况且,一家人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佟夫人在自己丈夫心里也算不上多重要,都比不过两个儿子重要,于是,她只得将怨恨藏在心底,看丈夫跟如兰说选两个儿子。
如兰点头,不出片刻便离开府邸了。
佟夫人痴痴愣愣,以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怪不得大女儿能轻而易举脱离家族了,还是以那种头也不回的姿态。
原来是她不够狠心。
只是这夫妻俩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佟夫人现在这般想,也不过是最好掌控的大女儿不好掌控了,而二女儿又在宫里不得宠,两个悉心培养的女儿没什么用处了,两个儿子又不跟她亲近,才怨恨起自己丈夫。
如若此时大女儿还在她掌控之下,小女儿在宫里得宠,她哪会怨恨自己丈夫,还巴不得靠两个女儿的权势让自己儿子平步青云,毕竟在她心里,跟自个儿的丈夫没两样,都是盼着女儿给她带来荣誉,而儿子是她在家族立稳脚跟的根!
泼出去的水岂能跟她嫡亲的儿子相比。
所以说,能让女儿离心,夫妻俩都有责任。
……
如兰回来后,告知公主府上发生的事,叶湘雅笑了笑,该说这结果跟她预料的没两样,既然对方做出决定了,那她就按他们所愿来吧。
德克精额的两个儿子官位都不高,她想将他们的官位往上提一提不难,不过得找上堂哥堂嫂,跟他们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后她就将他们当成嫡亲的兄长嫂嫂了,想必堂哥堂嫂应该清楚这是一比无比划算的买卖,用自己的人脉帮德克精额的两个儿子,但是却换来她的投诚。
当然,要是德克精额他们选了女儿,那她就在皇贵妃身边走动,皇贵妃作为后宫之主,说动帝王变动宫妃位份再容易不过了,反正有往来就有利益,她不信自己说不动皇贵妃。
她手上有那么多好用的方子,不信没有派上用场的。
很快,在得到堂哥确切的回答后,叶湘雅便不将那家子放在心上了,她想自己该在帝王面前展示一下所谓的养生法子了,她的那些法子都是让帝王表面看起来精神奕奕、年轻力壮的,但实际上对身子骨并无多少改善作用,她并不做那等逆天改命的事,她没这个本事,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惹人忌讳的存在。
她敢打赌,要是自己让太上皇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嘉庆帝必然在即位后将她所有长生手段都要来,再第一时间除了她,不光是因为触犯他利益了,还因为掌控此等长生之法的人不是他。
所以如兰又去买些药材了,至于某些比较珍稀的药材,叶湘雅向内务府一说,便立即有足够的药材供应到公主府上,然后经过十来天的烹制,五六瓶药膏摆放在书桌上,其中有外用的、内服的,都是对帝王身体无害的。
当然,她没忘了皇贵妃,在问过皇贵妃是否有那些东西不能接触后,她将一些美容养颜的东西一块送往皇宫,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也盼着丈夫能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所以,皇后那边也得及时安排上。
派人将这些东西都送去皇宫后,叶湘雅倒在床上不起了,长睡不醒。
殊不知宫里的帝后二人早就为她送来的这些东西心里发烫了。
皇贵妃看着那瓶瓶罐罐的,一时间心情激昂,“皇上,这当真能让妾身容貌更盛?”
嘉庆帝也是高兴,“皇妹怎会欺瞒我们夫妻俩。”
他爱不释手地拿起那些据说能调养好自己身子的东西,转头就跟皇后分开,打算回乾清宫好好试试这些东西了。
正巧皇贵妃也是同样心思,看着那些东西,眼神越发炙热。
十来日之后,皇贵妃肤色越发白皙,嘉庆帝也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比以往好了,帝后二人看了彼此一眼,大感心满意足。
皇贵妃道:“皇妹如此用心,本宫想赏赐皇妹了。”
皇上也道:“皇后说的对,皇妹确实该赏。”也怪不得惯来在意皇家身份的皇阿玛特地认皇妹做养女了,想想真是可惜,他错过了好些年的养生法子。
在帝后的一声令下,又有不少东西赏到公主府。
这初为公主的第一关过去了,叶湘雅便彻底适应这样的日子了,除了偶尔进宫看看皇帝身子,其余时候就在公主府学各种技艺,常言道,学无止境,她倒是体会到其中乐趣了。
原身想要的大概也是一场能由自己掌控的人生吧,不用在深宫中守寡数十年,细数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只是这日子过下去,叶湘雅偶尔还是会听到原身一家的消息。
堂嫂是个好热闹的,见她与原身阿玛额娘断绝关系,便更好在她跟前说这些事了,说那两儿子在官场上还是那般平庸,但德克精额和佟夫人倒是夫妻间生分了,德克精额又纳了几个妾,佟夫人专心抚养孙女,似是立志将孙女培养成仪态一绝的世家贵女。
而宫中又有皇后跟她说起原身妹妹的事,说和嫔不甚得宠,想扶持低位妃子上位,好抱养皇嗣,但皇上本就不喜去她宫里,谈何格外喜爱她扶持的新人。
非但如此,和嫔还亲自写信给她,诉说自己过往有多不尊敬姐姐,她知道错了,恳请姐姐原谅她。
信中话里话外都是盼着她们姐妹和好,好相互扶持——
只是据她所知,和嫔好似知道了她当初开给原身阿玛额娘的条件,为此怨念上宫外的阿玛,还盼着讨好她这位姐姐,期盼她再给出这种条件。
不过她当初说断绝关系就是断绝关系了,以上所有的信件都被她烧了,并且还告知皇后,求她管好后宫妃子,于是很快,这些信都消失在她眼前。
而后的日子了,她更是再也见不到和嫔,那一家子的消息也传不到她耳中了,毕竟比起打听某些人的处境,她还不如将心思都放在提升自己这方面。
春去秋来,叶湘雅在帝后二人面前越发得脸,后来,大抵是帝后见她实在无聊,便将堂哥堂嫂嫡亲的女儿抱给她抚养。
她无意做出让他们血脉分离的事,没有同意,不过堂哥堂嫂却是求上门来,愣是让她抱养了这个孩子,原因无它,这个孩子身子太弱了,是堂哥堂嫂唯一保住的嫡出子嗣,若是她能将孩子救回来最好,若是不能,也是这个孩子命薄。
叶湘雅一眼就看出是什么问题了,近亲联姻,并非同姓不婚就行了,两人还是同一个外公,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没有问题,要不天才,要不痴人,她看到堂哥堂嫂的结合,自觉他们俩能生下孩子都已经是幸事了。
当然,堂哥底下的三个儿子都是庶出的,唯有这一个女儿是嫡出的,夫妻俩感情好,自然珍惜这唯一的嫡女,但叶湘雅看着这个孩子犯难不已,她自然不会信了堂哥堂嫂的鬼话,孩子放到她膝下,养得好便是她的功劳,不小心夭折了,将心比心,倘若她是堂哥堂嫂,哪怕知道养孩子的那个人已经尽力了,还是会怨念的,毕竟好好的孩子交到她手上,却没了,怎么冷静。
所以叶湘雅勉强将这个女孩儿抱养了两个月,试了些手段让堂嫂在抱孩子时,孩子一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便安静下来,堂嫂不信邪,让她抱回孩子,但孩子一回到她的怀抱便嚎啕大哭,只有在堂嫂怀里才安静下来。
终究是堂嫂舍不得孩子,腆着脸将孩子要回去了,大抵是觉得自己说好的承诺不算话了,便将自家后院刚出生的庶女抱来。
而这时,随着帝王大权在握,兄弟姐妹渐渐离世,活下来的兄弟姐妹只有先帝的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和十七阿哥永璘,以及固伦和孝公主和她这位先帝养女和硕和晋公主,嘉庆帝便格外怀念兄弟姐妹情了,待几个兄弟都还不错。
而对两个妹妹,介于固伦和孝公主跟帝王撕破脸了,再也不复过往的兄妹情,帝王又是个讲面子的,既然十妹不将情面,他也不会非得凑上去,便将一腔为兄之心挥洒到叶湘雅身上,口口声声道:“十一妹啊,皇兄实在不忍你膝下无儿,不若将你十一哥的第七子抱养到你身下?”
叶湘雅婉拒了,但对方愣是觉得她膝下无儿可怜得很,还是二话不说便将永瑆之子带到她身边。
她看着身上没几两肉的小阿哥,着实觉得皇家不会养孩子,这都五六岁的孩子还能养得这般瘦,只是孩子都在她跟前叫她一生额娘了,她着实不好推拒,后来打听到这孩子是府邸侧福晋他他拉氏所出,便时不时将孩子生母叫到公主府,让母子团聚。
他他拉氏感激涕零,每每在临走前都会吩咐儿子好好孝顺公主,她心里有数,嫡福晋所出大阿哥必然是承爵之人,王爷这些年只有七子六女,儿子抛开过继的三个,两个夭折,饶是如此,大阿哥还好好活着,并且膝下子嗣多,哪怕大阿哥倒了,这爵位也轮不到自家儿子继承。
所以过继到公主身下便是她儿子的福气,将来万岁爷少不了看这是公主唯一的阿哥而格外恩赐,她心底是暗暗感激万岁爷的,但她也看出公主对她儿子的不亲近,便越发积极让儿子在公主面前表现,好博得一丝母子情分。
叶湘雅就此过上儿女绕膝的生活。
公主有了‘一儿一女’,如兰是最高兴的那个,哪怕被公主的大道理说了多年,自身明白事理了,她骨子里还是盼着有儿有女的圆满生活,且一介女子无子送终怎好,哪怕公主将来的丧礼有皇家包揽,总得有人烧香吧。
而且她也盼着将来她走了,也有人祭拜一二,因此她费尽心思对两个孩子好,大的那个已经明事理了,小的那个还在嗷嗷待哺,叶湘雅干脆让如兰全权包揽了。
左右如兰的用心,两个孩子是能感受到的,但她不一样了,她对非自己嫡亲的血脉总是多一层审视,之所以劝自己养下两个孩子,一是因为这不是她所谓的丈夫的子嗣,二是这两个子嗣都与她的地位相关,一个姓富察氏,跟原身身上流着的血脉同源,另一个姓爱新觉罗氏,跟她现在顶着的公主名头同宗同源,养了这两个孩子,她跟富察一族及爱新觉罗氏的联系更强了。
日子日复一日过下去,期间养子绵傧顶着一张怯生生的脸将一本书递到她面前,“额娘,这个字我不认得。”
叶湘雅瞥了他一眼,“念‘皕’。”双百可说成两百块钱,便是钱币,跟‘币’字一个读音,倒也通俗易记。
“是,额娘。”大概察觉到养母并非十分冷漠的性子,他脸蛋微红,眼神激动,饶是叶湘雅原先对他没有什么感情,看到他堪称可爱的一面,手指不由蠢蠢欲动,往他头上摸了一把,又掐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绵傧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小脸通红,“额娘……”
叶湘雅收回手,当作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神色淡淡。
但绵傧是小孩儿,感知最强烈,他好似感觉到额娘并非不喜他,还喜欢摸他的头和脸,他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噔时找到了依靠,他又红着脸道:“额娘,这个字也不认得。”
“怎么这么多不认识的字啊。”叶湘雅微微抱怨,“仚屳氽汆。”她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毕竟这些年她专门看古书,期间下的功夫可不是弄虚作假的,哪怕那字写得多潦草,她都能辨认出来。
小孩儿又红着脸问起其他字,叶湘雅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叫他将书本仔仔细细通读一遍后,趁机偷溜出去。
但正好碰见如兰抱着小格格过来找她的场景,她略微后退几步,假装没有看到如兰。
可如兰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公主,小格格想找你。”
“去叫她额娘过来吧,我又不是她亲娘。”叶湘雅挥了挥手,就一个甩手掌柜姿态。
如兰无奈,但又真不能让公主不亲近小格格,毕竟这可是公主的儿女啊,她挡在公主跟前,让公主抱一抱孩子,“公主,您就看看她吧,小格格很乖的。”
叶湘雅瞥了一眼不断啼哭的婴孩,这叫很乖?没把屋子吵翻天的乖?
但如兰是真的难缠,她勉为其难接过孩子,结果孩子一被她抱着,便不哭了。
她噔时无语,先前算计堂嫂的招数居然使在了她身上,但看着小格格睡得安详舒服,她背着如兰,悄悄捏了一下孩子软糯糯的小脸蛋,“本宫勉强看看她吧。”
“是。”如兰笑道,公主还是很喜欢两个孩子的啊。
嘉庆十年时,养子十岁了,被叶湘雅送进宫当皇子阿哥的伴读,而养女三岁正处于牙牙学语的关键时候,还在公主府闹腾着,不过这些年处下来,养女是真心将她当成额娘依恋,她就不在意她还有亲爹亲娘了,左右养养孩子,听听宫里的八卦也是种不错的生活状态。
只是有件事听了挺不是滋味的,当年被她送回堂哥堂嫂身边的嫡女,终究是熬不过去年的冬天,夭折了,堂嫂几度晕眩,醒来后恨不得随女儿而去,堂哥好几次拦住了她,但堂嫂心如死灰,在府上建了个小佛堂,日日吃斋念佛,忘了自己主母的身份,堂哥百般无奈之下,又娶了侧室,将中馈权交给侧室,自此不怎么在正院走动了。
这让她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将近亲不婚的事情跟皇帝说清楚,省得再度发生这种悲剧。
嘉庆帝对这位妹妹的言语惯来重视,听她这么一说,便真的开始查起各地近亲结姻之人所出子女下场,惊骇的发现一个事实,便是这子女要不在娘胎里就没了,要不生出来就是体弱多病难以养大的,虽说也有表现正常无比聪慧的,但相比之下,那是极少极少的,少到大概是他们家祖坟冒青烟才保住了自己子孙一命。
得知这消息后,嘉庆帝再也安静不下来了,他连忙召见各大臣,连夜商议此事。
最终向天下人宣告,直系血亲及三代以内旁系血亲不能联姻,但早就成婚者,若是夫妻感情深,不舍得分离,那便仍是夫妻,若是感情不和或是想要一正常亲子,可自主和离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