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里,宫里再无孙氏的消息,而叶湘雅这边的日子也步入正轨了,皇帝在朝廷认真办事,就是一拼命郎君,总是在天黑后才去往坤宁宫,在坤宁宫里,夫妻俩不是跟几个孩子说笑打闹,就是彼此陪伴,一个批改奏疏,另一个看账本管宫务。
从前两人似是无端生出的感情,但是如今却是真正的心灵相依了。
宣德八年,郑和平安归来。
果然携带数红薯藤条满载而归,此作物在中原之境很快掀起轩然大波,它是真的高产,而且尝起来滋味极其不错,甜滋滋的,红薯叶还有止血、降糖、解毒等等功效,等此物在京师试种成功后,便在全国各地开始试种起来,当然,这好东西必然管束的厉害,不会让外族人夺了。
自从番薯在各地传开以后,主动提议帝王去找寻此物的皇后和下令得到番薯一物的皇帝在民间名声极盛,当然,作为能取回此物的大功臣郑和等人,则是受了皇帝最高的赞赏,破例被封公爵。
夫妻二人早已下定决心要让仁宣之治在后世被后人惊叹。
当然,这年过后,皇太后始终没有盼来皇后的身孕,便催着儿子册封皇太子了,其他臣子也是同样心愿,皇帝便将第二子朱祁钰封为皇太子,完全忽视了第一子的存在。
本来皇太后该支持长子继位的,这是大明律法规定的,但想到这些年皇后的无所出,心里悲痛至极,当年孙氏肯定是算计成功了,她恨孙氏弄没了她的嫡孙,对更亲近皇后的钰哥儿成为皇太子就没任何意见了。
这些年来,大皇子大概是受了宫里流言影响,哪怕是明知道错误都在自己母妃身上,不像幼时那样亲近母后,而是心里不知何时生出些意见。
心想如果母后不揭穿他母妃,他就能在出生后被父皇封为皇太子了,而且母妃就算各种不是,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母后有什么资格处置他母妃。
跟皇后离心后,他便时不时去长阳宫找自己的母后,孙氏本就恨极皇后,加上这些年来没过过一日好日子,她心里的恨早就汇成溪流了,她看着自己儿子,一字一句用着已经残缺的嗓子哑声道:“镇哥儿,母妃只盼着你能成为皇太子,这样你就能给娘做主了,到时候你想废了皇后替母妃做主都行。”
她唯一的希望就在长子身上了,若是长子不扳倒皇后,她这辈子死都不会瞑目的。
镇哥儿性格中的犹豫不决又显露出来的,这些年不光是孙氏影响他的性格,还有他那位一母同胞的三姐姐,三公主这些年完全代替了孙氏的身份,奉行长姐如母的铁令,才没让他性格彻底偏向他母妃那边。
三公主是不吝啬说母后好话的,因此他对母后的恨意仅限于母后这些年不好好对母妃,且让他皇太子的身份落空了,但真让他对母后下手,这又不现实了。
“母妃,儿子若是成了皇太子,必然将您风光迎接出来,但是母后那边就不必让她受折磨了,毕竟这些年母后待儿子也算好。”
孙氏不说话了,一双锐利的眸子落在大皇子身上,最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如此也好。”
她儿子的这个态度足以证明皇后在无所出的状态下是真心养育她儿子的,那皇后极有可能打算让她儿子成为皇太子。
“你走吧,记得母妃的嘱咐。”
孙氏瘫软躺在地上,她听说朝中在商议册封太子一事了,看来她终于能愿望成真了,她低低笑了一声,但因嗓子受损,她笑出来的声音如同厉鬼。
她就这么躺着,打算躺到儿子被册封为皇太子,并且将自己风光接出长阳宫的那一日。
只是意外往往伴随噩梦而来,在不久后,皇帝确实册封皇太子了,但是皇太子不是大皇子朱祁镇,而是二皇子朱祁钰,皇帝并没有效先祖做法将长子视作继承人,仅仅选择了次子!
当时,不少人过来给吴贤妃庆祝,吴贤妃同样被这样一件大喜事砸晕脑袋,不过她倒是越发清明了,皇后娘娘是她的贵人,她的儿子就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当下,她将欢喜的儿子叫到自己跟前,神色严肃道:
“钰哥儿,母妃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母妃说吧。”钰哥儿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吴贤妃深知自己的孩子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最重视承诺,而这点,正是从皇后娘娘身上学来的。
皇后娘娘这些年来说庇护她们母子俩,就从没人伤害过她们母子俩,甚至还让皇上给了她贤妃的高位。
她晃了下神,眼神越发清明,“母妃让你答应一件事,你从今往后要将皇后娘娘视作比母妃更重要的人,你可明白!”
钰哥儿挠了挠脑袋,“在儿子心目中,母后和母妃一样重要,都是儿子的娘亲,母妃何必强求儿子做出这种承诺。”
一个是他嫡母,一个是他生母,在他心目中,两人从没有比较一说,而母后从小教他识字做人,养育之恩并不比生养之恩轻,在他心里,母后就是他第二个娘亲!
“别贫嘴。”吴贤妃眼神越发凌厉了,“我让你今后将母后看得比母妃重要,你不答应这事,你就别将我当母妃了,你别忘了,没有你母后,你永远都当不上皇太子!”
“是。”钰哥儿抿了抿唇,知道母妃说的有道理,但是在他心目中,两位娘亲就是一样重要啊,不过今后他肯定是将母后看得比母妃重要,毕竟母后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大明重孝,母后将来可就是大明唯一的皇太后了。
钰哥儿脑子还挺灵活的。
见儿子答应了,吴贤妃松了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笑容,还算这个儿子识相,要是这儿子将来不孝顺皇后娘娘,她非得将他赶出家门,再也不认他做儿子了,想想皇后娘娘是多贤惠聪明的女子,钰哥儿能给皇后娘娘做儿子,已经是穷尽一生都求不来的好运道了。
嘶,越想越心酸,吴贤妃就恨自己投胎太晚了,没赶上跟皇后娘娘做一对姐妹,或是当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也好啊,瞧瞧娘娘将三位公主养的多好,知趣得礼,是她八辈子都求不来的女儿!
这么想,三位公主就更有福气了。
“母妃,不过大哥那里……”钰哥儿眼神浮悬,有些过意不去,他们俩都是庶子,按照祖宗规矩,应该是大哥成为皇太子的……
“你别想那么多,你想不想当皇太子,你就说你想不想当?别给我扯那么多。”吴贤妃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在她面前装起来了,真当她不知道自己养大的儿子是什么性情吗?
“那倒没有。”钰哥儿嘿嘿一笑,能当皇太子那最好不过了,他是父皇亲自册封的皇太子,对上谁都不怕,他就是嘴上没门,得意一下,真让他让出去,比登天都难。
“知道就好。”吴贤妃脸色沉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叮嘱道:“不过接下来你别出现在你大哥面前,镇哥儿这人性子优柔寡断,可事关皇位,他定会认为你抢了他的皇太子之位……”
“母妃不也是在担心吗?”钰哥儿嘀咕道。
吴贤妃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她担心大皇子?不,她担心的是大皇子的生母孙氏,自从上次皇后娘娘被孙氏算计后,孙氏阴谋诡计败露,皇太后气急之下将她的位份贬至尘埃,连宫里身份最低的人都能轻易轻贱她,孙氏这些年过的肯定不舒坦,孙氏唯一的希望就是大皇子了。
可事已至今,她儿子成为皇太子,孙氏的儿子什么都没捞到,想必孙氏得气急败坏了,她得防着孙氏做点什么……
吴贤妃思来想去,越发警惕远在冷宫的孙氏了,派更多人去看守孙氏,此后更是寸步不离皇后娘娘。
叶湘雅被她这份警惕劲儿弄得哭笑不得。
“贤妃,你到底在想什么,饶是孙氏三头六臂,她也不可能从长阳宫里出来。”
而吴贤妃一本正经,“娘娘,您可不能这么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说是吧。”
“我不认同你的说法。”叶湘雅将手中的话本合上,搁置桌面,也是一本正经的摇头。
“娘娘,您就会取笑妾。”吴贤妃羞红了脸,拉住皇后的手,朱瞻基从吴贤妃进门开始就边看奏疏边看吴贤妃,生怕她冒犯自己的皇后,一看吴贤妃开始没分没寸开始拉扯自己的皇后,他立马放下奏疏,眼神一厉,“吴氏,你在做什么,别拉拉扯扯,不像话!”
吴贤妃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手,心里嘀咕皇上还真是碍事,每次她跟皇后娘娘好了,皇上总在一旁出声打扰。
皇上要看奏疏为什么不去乾清宫,非得留在坤宁宫跟她抢娘娘,皇上真不识眼色!
……
长阳宫,镇哥儿得知自己二弟被父皇封为皇太子后,心里嗷嗷委屈,想去问父皇母后为何,但是看到吴贤妃的身影出现在坤宁宫,他又将一口气憋回去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下意识找寻唯一会支持自己的人——生母孙氏。
孙氏得知儿子比不过吴氏的儿子,气晕过去了,又被身边人掐鼻息掐醒了,醒来后不声不语,想寻些东西来砸,但是这长阳宫空荡荡的,就一冷宫摆设,能有什么东西任她砸,她只得吞下这口气,躺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那由皇后养大的儿子果然是个废物,皇后果然没她想的好心将她儿子送上皇位。
她怎么就沦为今天的地步了。
孙氏已经好久没回想自己从前的风光了,以前的风光对她来说就是一道触之必伤的伤疤,她想一次就发疼一次。
皇后这样贤惠的人,一旦狠起来,谁都招架不住,她早些年,是不是不该将皇后欺负成那样,让自己一步步失去自己自傲的东西。
“母妃!”一声呼唤将她叫回神,见自己儿子来了,孙氏勉强撑起身子,“你来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会让自己当上皇太子,结果别说皇太子了,你连光明正大将我从长阳宫接出来都不可能,你别叫我母妃。”
生这个儿子就等同于白生了。
孙氏知道自己儿子当不上皇太子,将来就只有被封王的下场,一个亲王怎么斗得过皇帝,所以这个儿子不可能让自己恢复以往的风光了。
真是废物,既然无利用价值了,她也谈不上对这个没有一手养大的儿子有多少感情。
“母妃,儿子相信父皇只是一时糊涂。”镇哥儿艰难无比说出剩下的话,他心里正一片凌乱呢,见亲娘这么说,越发难过了。
“我竟从不知你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性子。”
孙氏眼珠子一转,“不过,你也不是不能扳回一城,你去弄些致命的东西进宫,掺在皇后送往各宫的点心上,只要你二弟没了,你父皇就你一个儿子,只得册封你为皇太子。”
“母妃!”镇哥儿看向她的眼神掺杂了一丝惊惧,他仿佛这才意识到宫人口中的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意识到母后在劝他不要见孙氏后,见他一而再再而三不听劝,便逐渐跟他生分了是何原因了。
残害手足这种事,母妃也能说得出口,那她之前到底对母后做了什么,才让母后那样一个温柔良善的人对母妃闭嘴不言。
看到儿子看向她的眼神掺杂着恐惧后怕,孙氏冷笑一声,跟她那个女儿一样,得知她想害皇后便特地过来跟她断绝母女关系时的那个眼神别无二致,“既然你没胆子,就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见了就心烦。
镇哥儿一路失魂落魄在宫里游走,等一道声音唤住他,他才发现自己来到坤宁宫了。
想到自己这阵子对母后不敬,他脸面躁红,想立刻转身离开。
叶湘雅看到他这么奇怪,还是叫住他了。
有什么心结早点解决,省得以后兄弟阋墙,大皇子虽是孙氏所出,但这些年被皇太后教养,远离了生母,小时候根没被影响,长大后即便总是接触孙氏,但好在他被养成一副怯懦的性子,哪怕孙氏心狠想做点什么,这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怕是接受不了吧。
镇哥儿坐下来,后怕仍在,叶湘雅命人给他煮了碗醒神汤。
等微烫的汤水放在自己面前时,镇哥儿才如梦初醒,看着汤水,又看了眼母后,心里的愧疚再也压不住了,他跪下来哭道:“母后,是儿子错了,儿子不该认贼为母!”
叶湘雅拍着他后背的手略微一顿,看来孙氏心狠的一面让他知道了,“别怕,母后在,你又没做错事,怎么会是你的错。”
镇哥儿仍是哭的厉害,他是真的怕了,自己的生母竟是个会让他手残兄弟的人,他这些日子还跟她独处了好久,他心都快跳出来了,半大少年靠在自己母后膝上,眼泪哗哗的流,怕得慌,也瘆得慌,他是不服二弟得了皇太子之位,但不代表他要害了自己二弟,二弟跟他打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不是一句空话。
他跟大姐二姐三姐二弟都是被母后养大的孩子,他们有的尽管不是同一个亲娘生下来的,可这些年的相处,不是一个娘胜似一个娘!
“娘,儿子错了。”他抽抽噎噎的。
叶湘雅不言,拍着他后背,母子俩好似回到了从前,年幼时,镇哥儿也喜欢缠着嫡母要安慰。
镇哥儿哭着哭着慢慢恢复平静,被母后安抚的感觉格外舒心,就好像回到了娘胎里一样,有一种安详的感觉。
吴贤妃又像往常那样过来找皇后娘娘,还带上了钰哥儿。
钰哥儿还吊尔郎当的跟在母妃身后,嘴上没把,笑嘻嘻的,格外高兴得意,被封皇太子的兴奋仍席卷全身,让他哪怕被母妃勒令不要出现在大皇子面前,他都不是很在意,他都是爹爹亲封的皇太子了,大哥能对他做什么。
直至他看到躺在母后膝上的大哥!大哥都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在母后膝上哭的!
钰哥儿小时候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年纪稍长一些就更不用说了,但是现在,大哥居然像个孩童一样哭哭啼啼的,让母后安慰,大哥凭什么!
钰哥儿委屈,他也想让母后安慰,他急忙拉了一下母妃,示意母妃说点什么,但母妃眼睛瞪得更大,眼底流露的是更深的羡慕。
钰哥儿目瞪口呆,他就知道母妃也想跟他抢母后,“母妃你醒醒!别胡思乱想。”
他扯了几把母妃的衣袖,吴贤妃才回过神来,拉着儿子坐下来,语气幽怨,“镇哥儿怎么过来找皇后娘娘了,不是去长阳宫了吗?”
镇哥儿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意思无动于衷,他坐直身子,不大欢快道:“去了就不能回来吗?我找母后也是错?”
“你自己明白。”吴贤妃瞥了他一眼,“就怕某些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像是配合自己的母妃害人。
“母妃!”钰哥儿赶紧叫住吴贤妃,就母妃的这张嘴,轻易得罪大哥无疑,他都快急哭了,母妃还说他会得罪大哥,可现在母妃要是再不闭嘴,他们母子两人都会被大哥齐齐对上,他可不想以后手足相残。
“贤妃娘娘请放心,我不会做出害人的事。”镇哥儿神色平静,毫无之前在母后膝上哭哭啼啼的模样,吴贤妃多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谁知道会不会,她心思慎密,表面跟大皇子合不来,心里却平静极了,寻思着孙氏那里还得找多些人看管起来。
又过一年,大姐儿该成婚了。
大姐儿的驸马爷乃是石璟,是永平府昌黎人,其祖父石名乃是德州卫副千户,父亲石林乃是府军前卫千户,也算是上阵杀敌代代相传的家族了,在大姐儿封为顺德公主后,这未婚夫妻便正式成婚了。
三朝回门后,叶湘雅见大姐儿脸上始终洋溢着欢喜,便知这桩婚事成了。
她笑道:“你这样高兴,母后能放心了。”
喜姐儿脸蛋儿越发红润,“母后别打趣我,还是多亏了母后,女儿才能得来这样一个温柔可靠的夫君。”
得益于帝后二人的示范,使得膝下三个女儿都盼着自己能找到像父皇一样疼宠母后的夫君,当然,像父皇早期那样宠妾灭妻就没必要了,尽管娶了公主的人不会有机会纳妾,除非公主先于驸马离世,驸马再娶,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驸马娶的只能是正室,而非妾室,这也称不上纳妾了。
但如果公主去世前无所出,驸马也能纳妾传香火,想在公主在世时纳妾,那必然得经过公主同意,这三个女儿都被叶湘雅养成眼底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怎会同意让驸马纳妾,不过习得跟夫君相处的门道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