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
王熙凤携着平儿走了进来,进门就一脸无奈的叹:“母女两个说病一起病,好不容易才忙完老太太跟前的事,得空就赶紧奔着这头来了,不成想又不赶巧了。
两位妹妹回头可得帮我在姑妈跟前说说好话,好叫姑妈也知晓知晓我的一片孝心,千万别怨怪了。”
就见平儿捧着一堆东西放到桌子上,笑道:“知道林家底子殷实,必定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什么都不缺的,但上门看望病人也万没有空手的道理,便就勉强挑拣了几样出来,都是我家奶奶库房里能找着的顶好的了。”
听见这话王熙凤就笑骂,“你倒是大方了,扒拉我的东西是当真丁点儿不心疼,早晚有一天我那点子家底儿得叫你这败家丫头霍霍完了不可。”
几人皆笑了起来。
哪知笑声还没落地呢,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不好了!二爷被人给拿住了,正在门口喊着叫拿了三千两才肯放人呢!”
王熙凤惊怒交加,当即一拍桌子“蹭”一下站了起来,“哪里来的土匪竟敢跑到荣国府撒野来了?真真是好大的狗胆!去将人给我‘请’进来,好叫奶奶我来亲自会会他!”
“他们在外头闹腾得太显眼,早就叫他们进门说话了,奈何他们死活就是不肯,说……说咱们府里高门大院的进去容易出来难,谁知道一脚踏进门能发生点什么……口口声声只道拿钱就放人,否则就将二爷送到官府去。”
“这话说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叫人听不懂呢?”平儿眉头紧锁,努力镇定情绪问道:“你且仔细说说,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打哪儿来的,二爷究竟又是如何得罪了人家,怎么就又是要钱又是送官府的?”
那小丫头先是小心翼翼瞥了眼王熙凤,这才支支吾吾说清了原委。
却原来贾琏那混账东西一直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好色、尤其好已婚妇人那一口。
府里下人的媳妇不知被他勾上过多少个,时常还要去外头寻些“野味儿”来打打牙祭,东家寡妇西家婆娘,今儿钻这个门明儿钻那个洞……玩儿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今儿也正是摸上了一个小媳妇的门,哪想两人正在家里折腾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之际,人家男人却突然回来了,且还是有备而来,带着十来号壮丁直接就将贾琏给拿了个现行。
当时那情形,是一丝一毫抵赖的余地都没有。
那小媳妇被她男人狠狠揍了一顿,许是太过害怕了,就一口咬定非说是贾琏强行闯入家门的,也是他强行对她……
事实上贾琏这混蛋东西虽然跟贾家其他男人一样,的确都是那色中饿鬼浪荡至极之辈不假,但他却有一点好,就是从来不强求。
那档子事儿上他向来讲究个你情我愿,否则绝不上手,还勉强算是有点底线的一个人,与他老子及东府那父子两个都是不同的。
但那小媳妇一口咬死了自己是被强的,贾琏也实在找不着什么证据来证明,再加上人家又人多势众,于是就这么被扭送上门了。
听罢之后,王熙凤被气得满脸漆黑头顶冒烟,怒道:“丢人现眼的蠢蛋玩意儿,有本事偷人,有本事别回家找老娘求救啊!叫他们滚!爱打死打残还是送官府都随意!”
“奶奶!”平儿急得不行,忙劝,“有什么气咱们关起门来再慢慢清算就是了,眼下赶紧将事情处理了才是头等重要的,再这么闹下去荣国府的脸面可就真该丢完了,二奶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呢?”
“脸面?我还有什么脸面?总之要钱没有,贾琏随他们处置!”
“奶奶快别置气了,回头真送进官府再后悔也晚了啊,这里可是京城……”
往常王熙凤仗着身份地位也弄过不少钱权之事,但那都是外头的府衙,堂堂天子脚下可不好造次。
王熙凤听懂了平儿的言外之意,到底也还是强行压下了一口恶气,“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如何敢上荣国府闹事?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贾琏那狗东西,他果真敢偷什么官家娘子之类的贵妇人?
然而结果却与她所想大相径庭,“那家的男人就是个地痞流氓,找的那些帮手也都是一样的人,看着就流里流气的不像什么好东西。”
“这……”平儿叹了口气,“这倒也难怪敢这样闹了,穷得叮当响又惯是厚颜无耻惯了的,逮着机会不狠狠咬下来一块肉绝不带松口的。
奶奶,姑且还是花钱消灾吧,他们压根儿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王熙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死死盯着平儿匆忙离去的背影,她那双阴冷的眼里似淬了毒一般,瘆人得很。
见此情形,林碧玉就知晓那地痞流氓两口子要糟了。
琏儿奶奶可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琏二奶奶手里的银子更不是好拿的。
若那两口子机灵些连夜跑路倒还罢了,若不然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的份儿。
“原还想着难得有点空闲,且跟两位妹妹说笑一番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竟是叫你们看了场大笑话,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贾家的男子……”林黛玉不禁嗤笑一声。
被她这意味深长的半截儿话一提,王熙凤也想起了前头贾宝玉和袭人的那档子事儿,顿时皱了皱眉头。
“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结果竟是我看走了眼,的确不愧是贾家的男子。”
悠然喝茶的林碧玉忽的抬眼看向她,问了句看似平常却又似乎有些莫名的话。
“你就打算由着你男人这样整日四处浪荡花天酒地?”
第34章
“我倒是不想由着他,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王熙凤苦笑。
成亲这么多年来,她是从未有一日松懈过对贾琏的管束。
为着那点子破事儿时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闹得夫妻情分所剩无几,闹得她自个儿还落下个漫天骂名。
夜叉星、母老虎、悍妇、妒妇、毒妇……满府上下哪个不在背地里骂她?
个个都道她是那面苦心狠的恶婆娘,堂堂琏二爷摊上她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场,可怜得很。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霸道善妒心狠手辣这些骂名她都认了,但贾琏那王八蛋可怜什么可怜?
这些年甭管她怎么闹,哪怕闹翻了天去也从未能真正阻止过他到处胡乱发情!
回回都是表面功夫,前脚才低声下气赔了不是、指天发誓再不敢胡来,转头又精虫上脑尽干那偷鸡摸狗的恶心事!
“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我是只差不曾将他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盯着了,那当真就是个死活狗改不了吃屎的下贱东西!
有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那色鬼投胎转世的,整日里满脑子都只有那档子事儿,不拘什么香的臭的但凡人家随意抛个媚眼儿他都要馋得哈喇子流一地,恨不能立即扑上去尝一口滋味儿!”
姐妹两个听着这一大通苦水也忍不住有点同情她了。
这人对外如何姑且不论,单只说两口子的事上,她可没有哪里对不住贾琏的,反倒是贾琏一万个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的小家。
偏偏闹来闹去所有罪责和骂名都落在了王熙凤的头上,贾琏那么个没心肝的浪荡货一点儿没耽误自个儿寻快活不说,还得了不少同情体谅。
就连贾母,虽说回回明面上都要说道贾琏两句,看似在为王熙凤撑腰,实际上还是会话里话外“教导”她。
有时实在闹得大了场面太难看,甚至还会怪罪她。
站在王熙凤的角度来看,自是满肚子委屈说都没地儿说理去。
但这种十分离谱的结果背后,固然有封建年代“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的缘故,与王熙凤平日过于强势霸道甚至心狠手辣的为人处世手段却也有莫大的关系。
不过林碧玉可没想去说教她,一则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二则有吃力不讨好的嫌疑,倒是大可不必。
只略思索道:“要我说呢,他这是骨子里的劣根,寻常手段对付他到底还是轻了……”
王熙凤眼睛一亮,忙追问,“妹妹莫非有何妙计?”
“不如将他塞进军营去怎么样?”
“啊?”
别说王熙凤,孪生姐妹的林黛玉一时间都傻了眼。
“你叔叔不是京营节度使吗?往他手底下塞个人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安全问题你也不必担心,那是驻守皇城保护皇上安危的军队,不到朝廷生死存亡之时都轮不着派他们上战场,顶多也不过每日操练辛苦些罢了。”
贾琏本就是个酒囊饭袋之徒,整日吃喝嫖赌折腾下来内里早就掏空得差不多了,单只是军营里最简单的操练就能要他大半条老命。
届时只怕扔个绝色美人在他面前他也有心无力,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软脚虾空流泪罢了。
再者,军队纪律森严,驻守皇城的军队更尤其严苛。
一旦进去了,贾琏绝对求救无门,除了固定的休沐日他就别想往外踏出一步。
除非他不想活了,那就放心大胆去做逃兵罢。
再上头还有王子腾时刻紧盯着,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甚至他但凡能稍稍争口气,身为京营最高长官的王子腾想给他安排个小小官职也尚且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一举两得。
越想,王熙凤就越是心动,只觉这个主意实在好极了。
真真是好极了!
猛然一个起身,“论聪明还得是妹妹你,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还请妹妹恕我失礼,我已等不及要……待这事儿办妥了,我必定备上厚礼亲自再来走一趟。”
说罢就已大步流星而去。
“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林黛玉摇摇头,满是狐疑地说道:“姐姐怎么突然关心起旁人的事来?这也不像你的做派啊。”
林碧玉瞟了眼门口,低声道:“终归是母亲的娘家,哪怕闹得再怎么僵,真到了那一日……尘归尘土归土,对她来说必然也是个巨大的打击。
若能留出一脉不受影响牵连的,届时也勉强还算有个安慰吧。”
之所以选择贾琏,那也纯粹就是矮子里头拔将军,没有选择的选择。
所幸这人虽说缺点一大堆烂到没眼看,好歹也还守着做人最后的底线,全不似其他几个那般视人命如草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那才真真是彻底烂透了的货色,已然臭不可闻。
林黛玉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到那样长远,略惊愕过后也迟疑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前提是他手里头干净且自个儿能够争气些。”
“那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是为了尽量避免日后过于叫父亲为难,我不过才多嘴指了条路子,他自己若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也与我无关。
说句不好听的,那也就是贾家命该如此了,就认了吧。”
却说王熙凤风风火火回到自个儿房里,干的第一件事儿不是打发人去联系她叔叔,而是惦记着她那三千两银子呢。
“找几个手脚麻利的给我盯着那两口子,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琏二奶奶竟是愈发威风起来,天子脚下你也妄图草菅人命?你当你男人我手眼通天还是当你王家成那天王老子了?你自个儿若存心不想活了赶紧的吊死了事,别连累我和巧姐儿!”
就见贾琏黑着脸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一张俊俏的脸蛋儿这会儿已是青青紫紫看不出个具体模样来,凄惨得很。
身上披了件黑色的罩衫,粗糙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打哪个奴才身上扒下来的。
再一瞧他露了大半截儿的两条大白腿,就知这究竟是何缘故了。
合着是衣裳都不曾穿好就被人一路绑着送回来了。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