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是生怕旁人不知晓咱们家与贾贵人之间那点关系?生怕圣上瞧不出咱们家的野心?”
魏武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贾贵人那头不必担心什么,她也未必想过早冒头出来,眼下越低调才越有利呢。”
“是儿子愚钝。”
在旁沉默不语的塞和里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果真要抛下玛琭不成?她在宫里十几年,先前也为家族带来了不少荣耀和好处,眼下不过是遇上一点挫折,竟就要轻易放弃她了?”
“这叫一点挫折?她那是不祥之兆!是招了老天爷厌弃的不详之人!按理说她早该被处死了,能够活下来还得多亏她那争气的肚子,多亏当今爱惜羽毛!
不放弃她还能如何?咱们总不能拖着全族给她垫背!你休要再妇人之仁,若敢坏事我饶不了你!”魏武疾言厉色地警告道。
博启也说道:“额娘心疼女儿,难道就不心疼儿子和孙子孙女了吗?”
塞和里氏一阵嗫嚅,到底还是低头沉默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老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
来人是府里的管家,只见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且凝重,恭顺地说道:“宫里才紧急传了话出来,只说家里的打算娘……小主已经知晓了,反应极其激烈,甚至说……倘若家里敢背弃她转投旁人,她便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捅咕出去,豁出去带着大伙儿一起死。”
“你说什么?”
一家三口俱是满脸不敢置信。
管家却给予了确认肯定,“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话是经许嬷嬷的口亲自传出来的,想来也假不了。”
“她莫不是疯了!”博启惊声尖叫,跳起脚来怒道:“阿玛额娘生她养她一场,她不思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况且,没有乌雅家也就更没有她那十几年的风光和荣华,如今即便是家里放弃了她又如何?那都是她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家里又不欠她的,趋利避害天经地义!
就非得要全族人都陪着她共沉沦她才满意?亲生的阿玛额娘弟弟,年幼的侄儿侄女……她是当真一个都不肯放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铁石心肠之人?端的是心如蛇蝎自私自利至极!”
震惊之中的塞和里氏终于被他的唾骂声给唤醒了,当下眼泪夺眶而出,捂着口鼻哽咽不止,“玛琭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兴许不过是本性如此,难怪四阿哥宁可不认她!”博启此时已是恨极了,就跟热过上的蚂蚁似的急得是六神无主,“阿玛,眼下咱们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被她捆绑着一同跌落泥潭吧?”
魏武抬眸扫了他一眼,忽的冷笑道:“咱们家这泼天的财富究竟是哪儿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她得势这些年,家里借着她的名头又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你也不知?
你忘了,她可不会忘,一旦捅咕出去,咱们都得玩儿完。”
博启顿时僵住了。
家里是包衣世家,历来也没少贪墨,甚至阿玛的堂兄还曾担任过内务府总管,从中捞取油水不计其数。
若不然,看似卑微低贱的包衣奴才凭什么私下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用不尽?
单只这一条,暴露出去就足够掀起一场滔天骇浪,真真是得全族覆灭的程度。
就更别说还有借着她的名头干的那些事儿了,什么强占粮田、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草菅人命……就没一件是能公之于众的。
一旦通通揭发,都够他们全家全族砍几回脑袋了。
想到这儿,博启不禁打了个寒颤,随机一个骇人的念头却骤然浮现于心头。
“阿玛,她已经彻底疯魔了,咱们不能由着她这样胡乱发疯发狂,不如……”
未尽的言语之中,狠厉杀气已然毕露无疑。
魏武迟疑了一下,仍摇摇头,“她在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你以为是凭着什么步步为营?只这‘成算’二字上,你便差她远了。
她那脾性和心肠,你又岂知她不曾留有后手?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一旦她前脚上路,咱们一大家子后脚保准儿都得下去跟她团聚,这才符合她的秉性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只能被她这样捆绑着?这也太叫人窝火了!”
魏武也烦得很,但眼下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解决,只得紧锁着眉头咬牙道:“无论如何先将她给稳住了才是最要紧的,逼急了当真鱼死网破……罢了,先叫人去回绝了那个贾贵人。”
彼时,贾元春正在翻自己的首饰盒,却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还想着拿些好物件给二妹妹添妆呢,结果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出几样拿得出手的,竟是还不及我在家做姑娘时的阔绰。”
抱琴有些心疼地说道:“拢共就这些,小主平日自己还要用呢,不如传话给太太,叫她给二姑娘多添些东西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母亲的性子……罢了,还是直接与老太太说吧。二妹妹到底是为家族牺牲的,好歹金银财物上给得丰厚些,全当是弥补她了,只希望她别怨咱们才好。”
“不会的,二姑娘性情温柔通情达理,必然能够理解小主的一片苦心和万不得已,怎会生出怨恨呢?您就别杞人忧天了。”
贾元春垂眸看着自己看着简陋的首饰盒,失神喃喃自语:“我都已经豁出去一切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不能认命。
不进则退……我得往上爬,我得拼命往上爬……”
“姑娘……”
抱琴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不禁俯身搂着她,宽慰道:“姑娘别怕,咱们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只要……只要能想法子让皇上翻一次牌子,咱们就有出头之日了!”
贾元春的眼神立时闪烁起来,正要说话,一小太监突然推门而入。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抱琴轻斥。
“乌雅家传话了,说,说婚事就此作罢,先前那件事只当不曾发生过,请小主日后切莫再……再联系。”
贾元春大惊失色,“蹭”一下窜了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厉声质问,“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又变卦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不是迎春?是不是她在家里闹了?是不是她得罪了乌雅家?”
抱琴也瞬间变了脸色,不禁怒骂:“二姑娘也太不识好歹了,她一个庶出丫头,又没人疼没人在意的,将来还指不定在哪儿呢!能嫁进乌雅家已是来之不易,她还想怎么样?莫不是还惦记什么高枝儿?真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咱们可都看走眼了!”
连珠带炮一通下来,小太监愣是没找着插嘴的机会,等她那张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方才略显尴尬地开了口。
“不是……不是府上二姑娘的缘故,而是乌雅答应。她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此事,严厉警告乌雅家断了这份念想,若不然就要同归于尽!
乌雅家也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先与小主划拉开来。”
贾元春顿时眼前一黑,跌坐在凳子上。
这个缘故,还不如是迎春闹腾开了呢!
好歹后者还能有操作的余地,嫁不嫁都由不得一个小丫头自己说了算。
可眼下这般,叫人该如何是好?
“乌雅氏……她怎么就知晓了呢!”
小太监叹了口气,“那位毕竟在后宫经营了十几年,即便如今落了难,也未必就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主儿,若不然,只怕她的尸首都早该凉透了。”
十几年的后宫倾轧之中,究竟得罪过多少人她自己恐怕都记不清了,落难至此还能保下一条命活到现在,足以说明她确实有几分本事的。
“小主,不如还是算了吧,再与乌雅家纠缠下去……乌雅答应现在是怕再节外生枝招惹麻烦故而才低调行事,估摸着是想暂且蛰伏起来徐徐图之呢,但若是当真惹急了她,保不齐就要对小主出手了,届时小主只怕未必能够应付啊。”
贾元春心里一惊,挣扎半晌缓缓闭了闭眼,咬牙道:“咱们还剩下多少银子?全都拿去打点敬事房,无论如何一定要叫皇上翻一次我的牌子!
另外回去说一声,此事作罢。
不过二妹妹虽已到了年纪,却也不必急着太早定下来,姑娘家一辈子拢共也就成亲之前这点好日子可过,姑且多留几年叫她松快松快享享清福罢。
再有,叫太太待三妹妹好点,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扯到下一代身上?到底她身上也流着与我一半相同的血,合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才对。”
“嗻。”
大清早,三春姐妹进上房时正逢王夫人与老太太在商议嫁妆一事。
甫一见着人,贾母便立即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二丫头上我跟前来坐。”
迎春低垂着脑袋乖巧上前,才一坐下,整个身子就被搂进了怀里。
几个孙子孙女当中,素来也只有宝玉有这样的待遇。
打小看着宝玉腻在老太太怀里被那样疼惜宠爱,要说不曾羡慕过自然是假的。
如今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实现,代价却是她的终身。
曾以为一定很温暖很慈爱的怀抱,事实却是如此冰冷刺骨,仅呆着这一会儿,就叫她遍体生寒,忍不住想要打寒战。
迎春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沉默着没有一句话,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着,生怕自己不慎颤抖起来。
然而,她一向沉默寡言惯了,贾母也并未放在心上。
自顾自地笑道:“才在说你的嫁妆呢,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若有,你也切莫不好意思张口,尽管直说就是。
姑娘家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如何也不能含糊草率了去,这些都是你日后到婆家的倚仗,是你安身立命的底气。
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筹备得齐齐整整的,保准儿叫你风光大嫁。”
风光大嫁?
迎春的眼神更加黯淡了,满嘴的苦涩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不想,年岁尚幼的惜春却忽的张嘴了。
“老太太也不必为她太过操心,随意收拾两件衣裳被褥就行了,总归她不过就是上门做妾的,一顶小轿子送进府里就算事了。
又不是正头大娘子,连大红嫁衣都不配穿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可就别浪费老太太的精力了。”
刺耳的言语乍听起来仿佛是在嘲讽迎春,实则究竟讽刺的是谁,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
眼看贾母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正想找补找补,没成想身边的猪队友却率先有话了。
只见王夫人板起脸来,不悦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这话说的跟谁要害了她似的,竟是好赖不知。”
这个蠢货。
贾母忍不住闭了眼。
眼看情形不好,探春忙站起来说道:“时辰不早了,林家两位姐姐还等着呢,咱们快些出门吧?”
“去罢去罢。”贾母无奈摆摆手。
正当姐妹三人想要出门之时,一个婆子领着上回那小太监进来了。
“奉贵人之命传话……”
第62章
“二姑娘的婚事暂且作罢。
叫大伙儿白高兴一场实在对不住,等过个一年半载,贵人再亲自为二姑娘好好寻摸寻摸,定挑个四角俱全的来。”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迎春猛然抬起头来,沉寂的双眸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可对她来说是惊喜,对于旁人来说就是惊吓了。
贾母立时就从中嗅出了异样的气息,当下脸色一变,直起身子忙不迭追问,“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莫非乌雅家有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