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一口下去当场就变了脸色,扭头就给吐在了地上,“呸呸呸,什么东西差点硌了小爷的牙!”
气得他随手就将馒头给扔了出去。
胤禛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筷子一拍,就要发作。
林碧玉赶忙劝,“他才三岁呢,懂什么啊?来日方长,再慢慢教就是了。今儿就让他吃白米饭吧,这馒头一看就粗糙得很,别再真将那几颗小米牙给磕坏了。”
她都开口了,又见其他几个小姑娘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胤禛便也只好压下怒火,省得坏了旁人的兴致。
大抵也知道怕了,小十四撇撇嘴,很有眼色地钻到林碧玉的另一边硬挤了个屁股。
对面,胤禩面不改色地也吃起了粗茶淡饭,却不想,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粗粮馒头入口的瞬间还是抑制不住地变了变脸色。
吐倒是没吐出来,却也看得出来下咽得十分艰难。
余下的胤禟胤俄自然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兄弟俩吃得脸都扭曲了,每咽下一口都似一场折磨。
这也不能说是矫情,粗粮本就口感粗糙、硬,咽下去时很拉嗓子,叫那地主老爷冷不丁尝一口都不见得能习惯呢,更何况是几位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阿哥爷?
能够咽下去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想当年,跟闹腾着要减肥的室友吃过一回那什么全麦面包,滋味儿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
要知道为了兼顾口感问题,那些商家几乎都有额外添加混合细粮,大多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全麦。
可想而知,各项工艺都还十分落后的现在,真正的粗粮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口感。
说真的,她是真佩服面不改色的四爷。
不仅面不改色,甚至每一口吃得都仿佛十分虔诚。
“连京城的普通村民都生活如此贫苦,也不知再偏远些的地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胤禛不禁长叹一声,面色凝重,言语之中尽是忧心。
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吃完饭随我去村子里转转罢,趁此机会我想亲眼瞧瞧、问问。”
“好。”林碧玉笑笑,眼神略显奇异。
从前她不是很能理解,怎么还能有人将自己活活累死在龙椅上。
如今看来,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稀奇了。
才多大点年纪就开始这样忧国忧民,出来玩玩都能操心至此……天生就是个享不了清福的人,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啊。
本不想为难自个儿的林碧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筷子也不由得伸向了另一半真正的粗茶淡饭。
不出所料,十分难吃。
主食又硬又糙,只能小口小口咬,尽量嚼碎了才勉强能下咽。
几样菜也都是清汤寡水的没个滋味儿,比起她们家里往日吃新鲜的所谓野菜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句难听的,方才小十四那句童言当真不曾夸张,这样的吃食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不见得愿意吃一口。
可这却是村里普通百姓最寻常不过的果腹之物。
甚至偏远些的地方可能连一日三餐都是奢侈,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吃食。
“姑娘家嗓子细嫩,尝一口便罢了。”胤禛制止了她。
林碧玉也不曾勉强自个儿,正要放下饽饽,身旁的小屁娃可不服了。
“方才我扔了一个馒头你都恨不得要将我拎起来揍,现在怎么还主动叫她浪费粮食了?你这是双标!偏心!”
胤禛睨他一眼,“谁说浪费了?”说着,就拿了她手里咬了两口的饽饽,一脸坦然地送进了自个儿嘴里。
“……”
“啧啧啧,真不害臊。”
“就是就是,没想到四哥还有两幅面孔呢,平日的正经古板都是装的啊。”
老九老十两人在那儿怪笑调侃也就罢了,郭络罗氏也跟着凑热闹。
“哎哟,这是谁做的菜,倒了一缸子醋吧?我的牙都酸倒了。”
一片嘻嘻哈哈打趣中,林碧玉都挺不住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偏头瞧了眼同样耳根子通红、状似淡然捧着饽饽吃得认真的四爷,不禁莞尔。
原本“带他来种种田”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这下恐怕还真要一语成谶了。
她可以与植物无障碍沟通交流,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植物们的习性、任一阶段的需求……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尝试着培育出好的粮种?
第83章
头天夜里的一场雪还未来得及化,这会儿便又飘起了小雪花,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田地间尽是光秃秃白茫茫的一片,叫人想要好好观察一番的心思也落了空。
几人便不急不缓地朝着村里走去。
不算特别大的一个村子,多以土坯房为主,少见破败的茅草屋,看得出来整体条件已经算是还可以了。
当然了,青砖瓦房也是稀罕物,走遍整个村子拢共也只看见两户人家住上了这样的房子。
总而言之,不算特别贫困,也不算多富足,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将将于温饱线徘徊的农户罢了。
但,这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全大清最繁华的地方。
“越发不敢想象那些偏远之地了。”胤禛叹了口气,刚好看见前头有个老头儿踏出家门,他便扬声喊:“大爷!前面那位大爷!”
“啊?”老头儿转过身来,“喊我呢?”
一行几人无不身着华服气度非凡,打眼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又见身后还跟着好些个带刀侍卫,便更加确信非权贵无疑。
老头儿顿时就慌张起来,“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儿啊。”
林碧玉扬起笑脸,“大爷误会了,咱们不是找麻烦来的,那边的庄子您知晓吧?咱们是那庄子的主家,闲着没事儿来小住几日散散心罢了。
在城里住惯了,这冷不丁到乡下来是瞧着什么都新鲜,正巧赶上一肚子好奇无处问,就瞧见您出来了。
不知大爷这会儿是否得空?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聊聊天儿可好?大冷天儿的也不叫您平白受累。”
身后,木槿已经从身上摸出了几块小巧碎银,上前塞进老头儿手里,“咱们家主子年纪小好奇心重,您只帮着解解惑就成,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也不怪您。”
也不知究竟是仙子般的小姑娘叫人打消了防备心,还是碎银起了作用,老头儿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应了。
“你们想往哪儿走?”
“就顺着道儿瞎溜达溜达吧。”胤禛一改平日生人勿近的棺材脸,笑呵呵的别提多好脾气了,边走边随意捡着家长里短来唠,还挺得劲儿。
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疙瘩出生的龙子凤孙,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老头儿,也不知俩人究竟是怎么聊得到一块儿去的。
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微微落后些的胤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眼神深邃莫测,隐隐显露出些许惊奇、忌惮的神色。
胤禟和胤俄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表现得也更加直白些,正挤眉弄眼表情精怪,就像看西洋景儿似的新鲜得很。
“素日里咱们老乡地里都种些什么啊?”
“种的最多的就是小麦,再有就是蜀黍、栗米这些东西。”
胤禛又问:“亩产大致如何?”
“遇上好年景,最好最肥的地一亩能收上来三石上下的小麦,次一些的两石差不离,最差的一石都勉强呢。
遇上老天爷不赏脸的时候就另说了,一粒儿都收不上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说到这儿,老头儿已是止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这就是做农民的无奈之处,很多时候辛勤劳作也未必有收获,而是一切全凭老天做主,是死是活看的都是老天爷的脸色。
对数字极为敏感的胤禟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张嘴就道:“按这个产量来说,一家几口靠着几亩地好歹吃饱喝足不是问题吧?怎么爷瞧着你们村里人还吃得那样抠搜呢?”
那老头儿听闻此言神情就更无奈了,解释道:“咱们种的地大多是租来的,每年的收成得先交上去一半当租子,再接着还要往朝廷交两斗,余下才是进自家口袋的呢。”
“租子竟这样多?”
众人无不震惊。
“嗐,这样勉强还能管管一家人的肚子,若不租地种,日子就更没法儿过咯。”
无可奈何的苦笑叫人瞧着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胤俄却十分不解,“那又为何不自己买地呢?即便贵一些,一家子想想法子凑一凑,能买一点是一点,怎么也好过这样租地过活吧?”
老头儿却笑笑,不说话了。
胤禩摇摇头,“上哪儿买?你当这些地都在谁的手里捏着?”
胤俄并不了解坊间普通百姓的一切,但却熟读历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自君权专制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时候,全国各地偌大的土地所有权几乎都牢牢掌控在最上层那一小部分人的手里。
乡绅、富豪、权贵、世家……真正落在百姓自己手里的少之又少,辛辛苦苦伺候一辈子的土地,到头来也只不过养肥了最上层的那些人,自己却始终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而大清入关之后,对于前朝末期的土地政策又有了改动。
皇太极甫一驾崩,一跃荣升摄政王的多尔衮便发布了一条“圈地令”。
即近京各州县汉人无主荒地全部圈占,分与旗人。
说是无主荒地,实际上有主无主自个儿说了可不算,但凡是旗人看上的,它便是无主荒地,不是也得是。
此举既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养活众多跟随入关的诸王兵丁,也是企图卡住百姓的咽喉,强迫其不得不老老实实依附于满贵族。
后面是直到康熙上位之后才宣布停止了所谓的圈地令,并实施放宽免税年限、减免赋税、减轻徭役等一系列利民政策,普通百姓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不过等他想要将抢来的土地还给百姓时却还是遭遇了巨大的阻碍——贵族们吃进嘴里的肥肉,想逼他们再吐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贵族老爷,而几乎涉及到了所有满贵族的利益,即便是康熙,对此也属实有心无力,只能暂且搁浅下来罢了。
想到这一串历史往事,几位阿哥爷面面相觑俱失了言语,有点哑口无言了。
作为儿子,他们自是支持自家亲爹的想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太多贵族,即便心里有意见不满,也着实不好宣之于口,只能闭嘴沉默罢了。
连无所不能的皇阿玛都只能选择退让,这就不是等闲人能掺和的事。
林碧玉下意识瞟了眼身旁的四爷。
青涩的脸庞看起来还略显柔和,不似成年男子那般棱角分明,但凌厉的五官却已初显强势,颇有历史上冷厉铁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