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卿感觉心口遭受了一记重拳。
这话他以前听了会高兴,现在听后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不甘。
苏灿瑶伸手拿了块西瓜啃,然后就看裴元卿眼神极为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摇摇晃晃的往水榭外面走,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配上胳膊绑着的布带,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苏灿瑶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哥哥,我想吃槐叶冷淘。”
裴元卿脚步顿住,梗着脖子没回头,“让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府里做的不好吃,我要吃玉松斋的。”苏灿瑶吃了口西瓜,又理直气壮地说:“你带我去吃!”
“不去。”裴元卿撇开头,“反正我在你心里是男是女都一样,那我陪不陪你去也都一样。”
苏灿瑶愣住,她的元卿哥哥会拒绝她
苏灿瑶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脸颊不自觉鼓了鼓,“你怎么能不陪我去你竟然不陪我去!你变了!裴元卿,你变了……唔!”
裴元卿走回去,捏住抬她碎碎念的嘴,“去。”
苏灿瑶这才满意了点,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裴元卿弯腰给她穿上鞋袜,然后把她拎了起来,“走吧!”
苏灿瑶晃了晃绣鞋上拴着的小珍珠,满意地弯起唇角,扔掉西瓜皮,跑过去抱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元卿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裴元卿感觉到她没有防备的靠在他的胳膊上,动作微微滞了滞,心底只想仰天长叹。
苏灿瑶一蹦一跳的往前走,“我们先去画春堂一趟,正好在玉松斋对面,我好多天没去了,再不去铺子里的伙计们估计都要不认识我了。”
裴元卿不敢低头,只好目不斜视的往前看。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来了画春堂。
画春堂里宾客虽多却很安静,铺子右边的屋子里放置着笔墨纸砚等物,售价都极为便宜,铺子左边的屋子里里挂着许多画,都是书生放在这里寄卖的,卖出去后画春堂只收一成银子作为报酬,最后面那间屋子里放着许多书,分为男女两区,想读书又没钱买或者不方便买回去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看书。
苏灿瑶当初开设这间画春堂,就是为了帮这些读书人,还有帮那些跟她志趣相投喜欢作画的人。
小时候外公跟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所以她长大后就仔细盘算了一下,她名下的庄子和铺子都有盈利,拿出来开设这间画春堂绰绰有余。
令她惊喜的是这间画春堂不但没赔钱,还能维持住收支平衡,偶尔还有剩余,名声越来越响。
因为画春堂价钱公道又诚实可信,不少人都远道而来寄卖画作,其中还有不方便露面的闺阁女子,苏灿瑶在这里结识到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门前放了两盆幽兰,苏灿瑶拉着裴元卿在门口停下看了看花,然后才抬脚走进去。
祁烈站在对面玉松斋的阁楼上,两眼通红的盯着裴元卿,目送着他走进了对面的画春堂。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也能一眼认出来,裴元卿就是他的弟弟祁粲!
祁烈双眸发红,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他双手扶在栏杆上,手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
粲儿长高了,小时候的三头身长成了如今的七尺男儿,一身武艺傍身,不但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他。
小时候都是他背弟弟,现在弟弟也能背他了,还背着他跑了那么远,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
祁烈越想越激动,既有种想哭的冲动又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身边还有赵荣平这个朝臣在,他简直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粲儿还活着!他好好的长大了,这些年不但没有吃太多苦,还成长得很出色,除了……
祁烈深吸了口气,抖着声音问:“他真是苏家的‘童养婿’”
“应该是吧。”赵荣平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
他不明白太子为何不辞辛苦的带着一身伤赶过来,就只是为了看那少年一眼,更不明白太子为何如此激动,这全然不像对一个普通恩人的态度。
“臣已经派人仔细调查过了,裴元卿从六岁起就被苏家收养,是苏家老爷子在越县河边捡回去的,当时伤了脑袋,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只记得自己叫裴元卿。”
祁烈想起弟弟当时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围场救他的情景,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弟弟没有失忆,如果他真的失忆了,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记成‘裴元卿’,要记得他也应该记得‘祁粲’才对,‘裴元卿’这三个字说明,他既记得自己的表字,又记得母后的姓氏。
弟弟不是失忆,他只是不愿意记得,也不愿意回宫。
想到这里,祁烈心脏剧烈的疼痛起来,是他无能,这么多年也没能查出当初那件事的真相,不能给弟弟一个肯定的答案。
弟弟自小性子孤傲,肯定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和怀疑,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宫。
他不敢想弟弟当初流落民间时,该有多么恐慌和害怕,更不敢想年幼的他当年遇到那些刺客时,会是多么惊慌惧怕。
幸好弟弟遇到了苏家人,苏家一家都是好人,将他弟弟养的很好。
祁烈正眼中泛起湿润,就听赵荣平道:“他从小就跟苏家的小孙女儿苏灿瑶订婚,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定再过几年都要成婚了。”
祁烈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一夕之间不但弟弟回来了,连弟媳妇都有了。
……
苏灿瑶和裴元卿在画春堂里逛了一圈,见一切妥当,小厮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就去账房查了一下近期的账簿。
有裴元卿在,苏灿瑶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
裴元卿在那里拨着算盘查账,苏灿瑶就站在一旁赏画,最近画春堂里又来了几幅新画,全都别有意趣。
她思量着,有时间自己也画几幅画拿出来挂上看看,反正师父已经允许她在人前展示画作了,届时可以多听听别人的意见,也许于画术一道上还能有所精益。
等裴元卿查完账册,两人慢悠悠的从画春堂里走出来,直奔对面的玉松斋。
两人一高一矮,少年长身玉立,少女姿容明艳,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祁烈站在阁楼上,看着他们进了玉松斋,才赶紧回桌前坐下。
他坐在屏风后,不出片刻就看到他们上了楼。
祁烈屏住呼吸,目光如炬的盯着一步步走上台阶的裴元卿。
裴元卿的面容在他眼中一点点变得清晰,五官长开了,但依旧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眉宇间的神态,跟小时候是如出一辙的清冷,只是多了一丝温情,而这一丝温情是在苏家这些年养成的,足能看出苏家人对他很好。
祁烈手掌紧紧抓住桌角,才忍住没有冲出去跟弟弟相认。
这一天他已经盼望了太多年,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这样的情景。
可是这里人太多,他又刚遇到刺杀的事,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弟弟扯进来。
祁烈虽然止住了步伐,心里却压抑不住的激动。
现在他跟弟弟只隔着数米的距离。
这是他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些年来,每个人都告诉他弟弟凶多吉少,连父皇都不抱希望了,渐渐连他自己也变得不确定起来,虽然他面上不承认,夜里却经常彻夜难眠。
他以前根本不敢奢望弟弟能生活的这样好,只是不断的向上天祈祷,希望弟弟还活着就好,能让他找到他就好。
如今这些愿望终于实现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在祁烈对面,隔着两道珠帘。
于是祁烈就看到,他弟弟先让小二上了壶凉茶,又点了两碗槐叶冷淘。
于是赵荣平就看到,太子盯着裴元卿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又悄悄红了眼眶。
赵荣平:“……”太子真的没有被夺舍吗
祁烈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裴元卿,半天都没舍得将眼神移开。
“殿下……”赵荣平低低的唤了一声。
祁烈回过神来,擦了下眼角,然后低声唤来小二,也要了两碗槐叶冷淘。
赵荣平:“……”
“好热。”苏灿瑶靠在窗边,可惜天气太热,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她抬手轻轻扯了下衣领,将披帛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别扯。”裴元卿声线清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
祁烈亲耳听见弟弟的声音,心底又是一阵激动。
祁烈忍不住探出珠帘看了一眼,然后他看到裴元卿拿起苏灿瑶手边的团扇,抬手给苏灿瑶扇了起来。
祁烈:“……”
裴元卿力气大,扇出的风也大,比苏灿瑶自己扇痛快多了。
苏灿瑶享受的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吃了鱼的猫似的。
赵荣平抬头望去,只见太子常年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波动,似乎是感到诧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赵荣平看着太子变来变去的神色,“……”难道太子是中邪了
他觉得这两日都快不认识太子了,这些年来太子一直稳重冷静,就连面对乾丰帝时都是不卑不亢,没有多余的情绪,两人相比起父子,更像是君臣。
太子这两日情绪大起大伏,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像个活人,细算起来这些情绪好像都跟对面的少年有关。
什么人能让太子如此呢……赵荣平有些不敢想下去。
他惊疑不定的看了裴元卿两眼,想起他跟太子、乾丰帝眉眼处的相像,越想越心惊,再想了想六皇子失踪时的年龄,还有苏家捡到裴元卿时的地点……他怀疑苏家以后恐怕要走大运。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夏日的晌午总是容易犯困。
苏灿瑶还没等到槐叶冷淘端上来,就有些昏昏欲睡,她半闭着眼睛,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微微带着汗意。
裴元卿迟疑了一会儿,才往旁边挪了挪,如往常一般把肩膀垫到她的脑袋底下。
苏灿瑶靠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软绵绵的抱怨,“你今天在想什么呢,我都快摔了你才过来给我靠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祁烈侧着耳朵默默听着,“……”这是嫌他弟弟伺候的太慢
祁烈没忍住,又探头看了一眼。
他弟弟身体僵直的坐在板凳上,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可他的耳朵却出卖了他,耳尖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还在给靠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扇风。
苏灿瑶抬起手腕挠了挠,把手腕举到裴元卿面前,抱怨道:“我被蚊子咬了,好大一只蚊子,昨晚吵得我半宿没睡着,我都想去找你来陪我抓蚊子了。”
裴元卿垂眸看去,少女细白的手腕上鼓起一个红点,衬得肌肤更加白皙细腻,像是雪中绽放的的一朵红海棠。
他眸光暗了暗,喉结不自觉轻轻滚动了一下。
苏灿瑶见裴元卿半天没有反应,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把手腕举得更近了一些,“给我吹吹。”
裴元卿身体僵直着,半天才轻轻吹了一下。
苏灿瑶小声喃喃:“你这两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裴元卿身体变得更僵,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牙印,牙印已经淡了很多,可他心里的印记却没有淡。
自那日以后,他便总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尤其是看到苏灿瑶的时候,心跳总是莫名加快。
苏灿瑶像现在这般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边希望时间停留的久一些,一边又觉得如坐针毡,心里好像有一只蚂蚁在爬一样,泛着一股说不出的痒意。
苏灿瑶推了推他,“你怎么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