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如华越想越气,抱着智哥儿转身离开,直冲大房的方向而去。
她非要好好骂钱玉娇和那两个孽种一顿不可!
沈昔月让人紧闭锦澜苑的大门,懒得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接下来几日,苏景毓都待在屋子里安心养病。
苏昶把书塾里的先生换了,还把旁支各家都斥责了一番,欺负过苏景毓的孩子全被赶出书塾,不允许再去那里读书,
但沈昔月仍不放心让苏景毓回去读书,只要大房、二房依然有害人之心,无论换多少先生都没用。
闲着无事,沈昔月把苏景毓带去书房,亲自教他写字。
阳光从轩窗倾斜洒进来,苏景毓端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毛笔,眉宇间多了一丝郑重,自从见到梦中的情形,他才知道读书有多重要。
那些人越不想让他读书,他就越应该读书。
苏景毓低下眉眼,望着桌上的白纸,忍不住生出一丝担忧,“我现在读书会不会太晚了”
他去了学堂才发现,比他小的智哥儿已经识得很多字了,连苏景祖都整日坚持去学堂,只有他目不识丁,甚至听不懂先生讲的课。
沈昔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爹常跟我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苏景毓眼睛微微亮了亮,使劲点头,抬笔蘸墨,默默练起字来。
沈昔月站在他后面,敲了敲他的背,给他调整坐姿和握笔姿势。
“姿势要端正,手腕要稳,心态放平。”
杳杳踮起脚尖,看着桌上的毛笔微微有些眼馋,古字繁复,艰涩难懂,她也想早点识字。
她眼睛轻轻转了转,走到案牍旁,跪坐在蒲团上,伸手去拿象牙笔搁上的毛笔。
裴元卿坐在旁边看书,眼睫微抬,屈指在杳杳手指上敲了一下,“太早习字会伤手。”
杳杳张开手掌,看了看自己圆润的小手指,只能暂时放弃,不过虽然不能写,但可以识字!
杳杳在桌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三字经,把书册捧过去,“哥哥给我读。”
裴元卿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眸,拒绝的话在唇边绕了绕,终究没说出来,只得抬手把书册接了过去。
杳杳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朝他盈盈笑了笑,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裴元卿:“……”可恶,根本拒绝不了!
苏景毓聚精会神的拿着笔,可写出来的字依旧东倒西歪,像没有筋骨的趴在地上。
沈昔月看了看,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的写。
“心中有字,才能下笔如有神。”
苏景毓有些惊讶,沈昔月写的字竟然很好看,不像一般女子写的娟秀小楷,反而带着几分锋利大气。
苏景毓眼睛发亮,昂着头问:“母亲,您的字怎么写的这么好”
“我毕竟出自沈家,家中无论男女都要读书习字,我父亲在笔墨一事上素来要求严格,我从六岁起便每日都要练字……”沈昔月声音微滞,脑中灵光一闪。
她看了看裴元卿,又看了看苏景毓,迟疑道:“要不……我送你们去我父亲那里读书”
苏家书塾风气不正,她不准备再让苏景毓和裴元卿去那里读书了,她出身书香世家,自是知道读书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清静的环境,才能静下心潜心学习。
杳杳击掌称赞,“外公厉害!外公好!”
苏景毓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他听祖父抱怨过,沈懿已经很多年不曾收弟子了,沈家书院都是沈立在打理,不然苏昶早把苏家子孙都送去给沈懿教了。
沈昔月面露愁色,“我爹性子孤僻,早年有过一件伤心事,从那以后便不再收徒,就连沈家儿孙,他也只是偶尔指点几句。”
“外公是发生了何事”苏景毓疑惑问。
杳杳拽着裴元卿哒哒跑过去,排排仰头站在桌边,一副好奇的模样。
裴元卿:“……”他不好奇啊!
沈昔月摸了摸杳杳的头,低声道:“丹阳城里一直传言你们外公教出过状元郎,可大家一直感到奇怪,你们外公从来不主动跟人提及此事,每当有人说起来他也要黑脸。”
“外公真的教出过状元么”杳杳问。
沈昔月微微叹息:“是真的,那人曾是你们外公最得意的门生,只是那人后来走上歧路,不但忘了少年时的志向,还祸害一方百姓,成了奸官污吏,最后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
“从那以后你们外公便不再收徒,他觉得他就算不能为百姓做事实,也不能再教出奸邪之徒。”
苏景毓皱眉,“可是这事怪不得外公,外公哪里知道那人做官后会学坏呢”
“你们外公认为,让恶人拥有本事和能力也是一种错。”
几个孩子皱眉,都为沈懿感到可惜。
沈昔月想起沈懿倔犟的性子,抿唇道:“明日我带你们回沈府,姑且试一试,若是不成便算了,再想别的法子。”
三个小豆丁纷纷点头。
沈昔月忍不住笑了笑,挨个捏了下脸颊。
杳杳昂着小脑袋,主动给娘亲捏,苏景毓脸颊微红,僵着没动,裴元卿脸黑了黑,但没有躲开。
沈昔月心满意足的收回手,嘴角的笑容半天都没落下。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沈府门前停靠,沈昔月率先下了马车,抬头望着家中牌匾,忍不住露出怀念的神色。
杳杳从马车里钻出来,迫不及待的朝沈昔月伸出小手,沈昔月含笑把她抱了下来。
沈府跟苏府一样,同样坐落在春水江畔,只是苏府在江头,沈府在江尾,沈府门前挂着两个雅致的灯笼,是简单的三进四合院,青砖碧瓦,门前绿树如茵。
杳杳一溜烟跑过去拍门,奶声奶气地朝里面喊:“外公!您的宝贝杳杳来啦!”
沈懿恰巧在前院练五擒戏,听到杳杳软糯的声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门打开,杳杳颠颠跑进来,张开小手臂扑向他。
沈懿惊喜的迎上前,心花怒放地把小外孙女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沈昔月带着苏景毓和裴元卿走进来,含笑看着他们。
府里只有沈懿在家,许氏带着二儿子和儿媳去庙里上香了。
沈懿把他们带到迎春堂,沿路亲自抱着杳杳,不舍得撒手。
杳杳一路走一路看,沈府青瓦白墙,院子里种着很多竹子,府里除了打扫的一名老仆外,每房各只有一个嬷嬷和一个小厮伺候,十分简朴。
沈昔月望着家中熟悉的庭院,心情止不住的欣喜,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几人在屋子里落座。
沈懿看着眼生的裴元卿自然要询问一番。
他得知裴元卿的身份后,顿时沉下一张脸,“胡闹!杳杳才多大你们怎么能现在就把她的婚事定下来!这可是事关杳杳一生的幸福!”
“是公爹的意思,不过我也同意了。”沈昔月仔细讲明当时的情形。
沈懿得知事情经过,心下微叹。
他虽然不认同苏家这么早给杳杳订亲,但他知道裴元卿如今失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还漂泊无依,也觉得十分可怜,不忍心强烈反对。
沈昔月怯怯道:“父亲,我这次带几个孩子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想求父亲。”
沈懿抬头望来,沈昔月徐徐道明来意,把书塾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沈懿听后眉心拧了起来,久久未发一言。
“父亲,我知道您的难处,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我实在不愿意让毓哥儿和卿哥儿再去苏家族学读书,想着您若是愿意亲自教他们更好,若是您没空,便帮忙介绍个先生,毓哥儿开蒙太晚,一般的先生恐怕不行,卿哥儿虽然识字,却不记得都学过什么,还是得挑个好的。”
沈懿面露难色,他知道女儿的难处,可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再教出一个祸害来,他就枉来这世间一遭。
杳杳抬起小手,摸了摸沈懿的胡子,“外公,卿哥哥好看!”
裴元卿听到这个称呼,嘴角轻轻抽了抽。
沈懿抬头看了看裴元卿,板着脸‘嗯’了一声。
是长得还行!
杳杳又道:“卿哥哥干净!”
她知道娘亲还指望着外公能收便宜哥哥和便宜未婚夫为弟子,所以决定帮便宜未婚夫在外公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变着法子夸了起来。
沈懿目光一扫,见裴元卿确实长得白白净净,身上衣裳也很整洁,不像同龄男孩那副泥猴模样,反而周身透着一股矜贵清冽之气,稍微满意了几分,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杳杳杏眸滴溜溜转了转,见酝酿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可是他穷!”
裴元卿正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猛然惊醒:“……”扎心了。
沈懿笑容微收。
身无长物,以后杳杳跟着他会不会受苦
沈昔月忽然跟女儿心有灵犀,意有所指的叹了叹,揉着太阳穴道:“卿哥儿没有家财,也没有父母倚仗,如果能有一技之长就好了,现在连书都不好好读,以后他可怎么养家糊口……”
杳杳掰着小手指,“杳杳想吃糯米鸡、烤鹅、松子、桂花糕……”
她数得停不下来,差点流口水,好不容易才止住话头,仰头哀怨问:“外公,如果没有银子,杳杳以后是不是都吃不到啦!”
沈懿双目圆瞪:“……”吃!当然得吃!杳杳想吃的都得有!
杳杳又悠悠一叹,“哥哥目不识丁,长大后会不会变成纨绔赌钱斗鸡家宅不宁”
沈懿越听脸越黑,“……”不行!坚决不行!那他女儿和小外孙女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杳杳眨了眨本就湿润明亮的眼睛,让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哥哥把家产败光,最后只能卖妹妹!”
沈懿震惊了,后果这么严重吗
苏景毓想起梦境中的自己,愧疚地低下头去,他虽然没有卖妹妹,却跟妹妹和继母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在她们需要的时候保护她们。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世他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和继母!绝对不会变纨绔!
沈昔月轻声细语的开口:“父亲,要不您考虑一下教毓哥儿和卿哥儿的事您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收过徒弟,女儿知道您一身所长无处发挥,心中其实十分难过,毓哥儿和卿哥儿虽然未必有过人之处,但他们品性纯善,将来一定不会做出大奸大恶之事,让他们跟在您身边学习,您权当逗个闷子,偶尔指点他们两句,女儿不求他们做人中龙凤,只求他们能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能做个好人。”
沈懿面色迟疑,眼神微微动摇。
杳杳一双杏眼偏圆,脸颊又白又软,卖起乖来简直无往不利,她扯着沈懿的手,声音软糯的撒娇,“外公,他们不会让您伤心的!”
沈懿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外孙女,心里柔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