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自己还没有答应,秦氏先就气坏了:从莲花有孩子之后,自己就没有计较多干活的事,现在连吃饭也要让!
她在家骂一天,趁着徐根庆出门下地干活,就把徐根庆放在莲花身上的钱抢走赶集。
因为用钱方便,李老实那里都是铜钱,没有银子,秦氏就从中取了一百文。
这个秦氏……江枝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发现秦氏虽然三十多岁,可心理年龄只有十二三岁,顶多十五,不能再多了,还不如田桃懂事。
在这个世上,有的人年少老成,小小年纪就很明事理。
有的人却是到老都不知事,头脑简单,想法天真,明明犯错还很无辜。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生活就是这样的,自己所做都正确。
“你庆哥知道这事吗?”江枝又问,秦氏这次拿钱一百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是不知道徐根庆怎么处理。
田小泉笑着道:“庆哥已经知道了,气得脸黑,知道他娘去镇上,就说不管了。
只让莲花姐把钱重新放好,一定要藏起来,以后别再被偷。”
江枝再一次叹气,那新房子里啥家具都没有,怎么藏?
空空的房子藏钱,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猜出来。
莲花要藏钱,除了在床板底下挖坑,就只能塞到粮食袋里,或者放进地窖红薯堆里,秦氏只要有一点心不费劲就能找出来。
只是秦氏自个去了镇上……
“秦氏是一个人去镇上,你庆哥就真的不想去找了?”江枝现在已经有家长的感觉,一听秦氏独自出门,心里想的就是不安全。
也不是她多心,现在那些修路的民工还没有散,要是秦氏走官道,就要遇上这些人。
换成平时,有结伴同行,走官道还无妨,遇到人最多被人戏笑几句。
可现在那些民工已经在外面辛苦一个多月,人累腹饥肝火旺,脾气不好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翻山走小路,那就更不好了,独走山路荒野遇人,比遇鬼还可怕。
之前因为有人要来服徭役,村里还紧张了一下,让人在路口拦住。
之后徐家村的团结让人吃惊,旁边又有巡检营,没有民工敢冒头生事。
这一个多月相安无事,有人开始大意了!
村里无事不等于路上无事,江枝也不担心是自己多想,直接安排小泉通知人:“小泉,你让你庆哥马上去接他娘,不能单独走。”
秦氏这个白痴出事,最后倒霉的还是莲花和徐根庆。
田小泉和石猴子一听接人就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庆哥去,老实叔今天正好要去镇上,他说顺道就能看秦氏想干啥!”
“哦!既然李老实去了,那就这样吧!”
江枝听到李老实又骑老骡子去镇上,才想起李老实之前的确说过,他要去买些鞭炮和红纸,请夏秀才给全村人写对联……不过说的是明天才去,今天他就去了!
既然有李老实顺路,江枝也不再多说,她吩咐两个男孩子不要在外面时间长了,扯草打湿衣袖裤子要着凉,还是回家去烤火暖和一下。
石猴子和田小泉答应着慢慢回村,江枝也往秀才家来,心里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劲来。
李老实对秦氏是不是盯得太紧了?
在村里随时看着是怕那女人犯错,现在就连去镇上也要跟……
男孤女寡,莫不是有什么意思?
不行,等李老实回来,自己得问清楚是不是对别人有心了!
江枝心里琢磨着,很快就走到夏秀才的新家。
这处房是“三正一小偏”全木构造的小院,可能也是全村用钱最多的房子。
秀才娘子之前卖了两把团扇六两,后来江枝进城去见霍二小姐时,又请小满帮忙卖了一把团扇。
还有用江枝的粮款买低价木料和抵去工匠师傅工钱,自己也整整花了九两银子,其中还没有算田贵和徐根生几人的工分。
虽然欠着江枝的钱,要还也很容易。
花了钱就是不一样,其他土夯房的厚重笨拙,而这处院子给人的感觉是真正的轻灵飘逸,就连住在里面的人都带了灵气。
江枝到时,厢房的竹窗支着,夏秀才在窗里抽查夏元背书。
屋里搭了木架,秀才娘子端坐着,一边飞针走线的绣花,一边听儿子朗朗书声。
气氛安详而平静,江枝站在门口都不忍进去打搅。
正踌躇间突然背后有人低声道:“江妹子,可有什么事,到我那边正房坐坐去。”
江枝吓一跳,回头见是正端着一筐菜的夏母。
第278章 夏家新希望
夏母头上缠着长巾,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虽然挽起衣袖的手因为下地拔菜冻得通红,可整个人神采奕奕,脸上再无愁容。
江枝道:“夏嫂子心情不错啊!”
夏母笑:“托你的福啊!”
屋里,等夏元背完,夏秀才脸上带着微笑道:“元儿,这篇《千家诗》可能背全了?”
夏元点头:“我能背下来!”
夏秀才微微点头:“好,每天再练三个大字……”
江枝的到来,打破刚才祥和的气氛,夏元过来恭恭敬敬行礼:“江奶奶好!”
对奶奶这个身份,江枝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尤其是面前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学童。
六岁年纪的孩子,眼里都是沉稳。
经历过生活波折,又读书启蒙过的夏元从来不会在村里乱跑,每天不是陪着奶奶干活,就是跟犯病的爹爹在一起,要不然就替娘整理绣线,懂事得让人心疼。
江枝摸摸夏元的头:“听你奶奶说,你会背弟子规和三字经,真是读书的好苗子!”
被人夸奖,夏元含羞的点点头:“元儿只会背,还不解其意!”
“哎呀!”江枝惊讶道:“瞧这小人儿多会说,能背都很好了,你还想解意。哎,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以后又是一个天才!”
夏母刚才还笑着的脸僵了僵,江枝也陡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夏秀才就是个天才,天妒英才,对别人是夸奖的词,对夏家却是伤疤。
还没等江枝想法缓解气氛,旁边夏书言出声道:“世上并无天才,不过是天道酬勤罢了!”
可能是事事顺心,再加讲学时需要对着外人说话,夏秀才如今看着气色不错,就连说话都流利起来。
秀才娘子也道:“元儿性子静,只是就比别人多识几个字,当不得夸奖!”
这夫妻俩是一个比一个谦虚。
江枝现在已经知道,秀才娘子表面柔柔弱弱,可实际上性子最是坚贞刚烈,夏秀才患病科举无望始终不离不弃。
如今以一己之力扶助夫君,赡养婆母,抚育幼子,就连桃儿娘那生死之时,把自己逼晕了也能完成。
现在面对田家的感恩和自己的夸赞,秀才娘子还是温温柔柔,并无二致,让江枝越发佩服:“你们真是太谦虚了!”
夏秀才平静道:“光阴似箭,村里的孩子也应该多学!”
江枝眼睛一亮:“秀才公觉得该怎么教?”
之前的夜校基本上是以娱乐为主,学习上只是皮毛而已。
江枝从来没有想过正式开蒙上课。
毕竟村里居无定所,尚处在饥饿贫困中。
读书耗钱耗时间,乡下孩子已经是家里重要劳动力,没空上学。
更主要的还是教书是苦事,好人都要气出心梗,夏秀才病情不稳,担心被学生一气要发疯。
所以也没有说过真正教学,只希望能学习一些知识。
现在夏秀才主动提起,自己也可以顺势问上一问!
可江枝才说这一句话,刚刚还看着好转的夏秀才立即蹙眉陷入沉思,口中喃喃,又成了宕机状态。
他脑子还是不好使,只知道孩子们该上学了,具体怎么办他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唉,不行不行,这事急不得!
江枝赶紧安慰自己。
教孩子学习是个体力活,好人都要气病,夏秀才已经在好转,可不能急于求成又弄疯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
江枝没有谈教学,而是提起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我准备请县令恢复书言的廪生资格!”
这是她冬月时去县城,跟向德金他们闲谈想到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夏母放下手中正剥的菜头,震惊的望着她:“江妹子,这话你当真的?”
旁边,秀才娘子和夏秀才都怔怔望过来,同样的期望和怀疑。
江枝点头:“这事一定可以办的。”
这些时间里,江枝观察到夏秀才病情反复,讲学时神采飞扬,可转眼又极度不自信。
这种病人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很优秀,只靠简单的夸奖能起到的作用不多,需要的是更深层次的认同。
廪粮是官府嘉奖优秀学子的物资奖励,一月一斗糙米,两百文钱。
这种奖励是考取秀才功名时连续名列一等才有。
钱粮虽然不多,对学子有微薄补助,更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和荣耀。
若说夏书言屡考不中,让人嘲笑还只是外界打击,只要进学堂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能躲起来。
而被教谕免去廪生资格,就是对他以前的优秀进行否定,成了心里插刀的致命一击,这才彻底摧毁了他。
江枝以前也只以为夏秀才是考不中举人,又被嘲笑才郁郁成疾。
可现在看来,夏秀才其实什么都清楚,他只是走不出那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