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珠珠一听薛氏说话就头大。
薛氏是个规矩人,是宋家的好儿媳妇,温柔体贴,端方大度,张珠珠可不是。
“嫂子,我们既然是外人,更不好说姑姑的家事,你说是吧。“张珠珠委婉道。
薛氏听了,立刻皱眉。
薛氏真不明白,她长在深闺之中,宋章、张珠珠这样的女子,她难以接受。
张珠珠也不指望她接受,说:“孝顺孝顺,除了孝,还有顺,姑姑年纪越发大了,做小辈的,要顺着才好。”
薛氏目瞪口呆,心说张珠珠竟然也敢跟她说“孝顺”,她本人在婆婆面前都没多孝顺吧。
但薛氏不会反驳,只能皱眉。
正好这时候宋章的侍女来喊张珠珠过去,张珠珠跟薛氏道别,赶紧走了。
宋章今日十分清醒,她靠在躺椅上,正在吃冰镇的瓜果。
张珠珠觉得很神奇,姑姑上了年纪,喝酒不少,但她并没有变得昏沉,还是很有精神。
她看见张珠珠,说:“延儿的媳妇真是个多管闲事的,我自己的儿女,我不想见就不见,要她一个小辈来当说客。”
宋章不想见自己的儿女,那两个孩子没有一点像她的。
宋章哼了一声:“他们哪里是要见我,不过是徐家栽了跟头,不如从前了,他们才想起我这个人来。”
“小时候还讨喜,越长大,越像他们那个爹,我见了要早死两天。”
张珠珠看她真生气了,说:“姑姑别这样说话,您多活着,日后的诗集便更厚些。”
宋章当即眉开眼笑,她道:“你是为什么事情来找我。”
张珠珠便将常氏的事情给说了。
“姑姑不必指名道姓地写她,写的含混些,也不必让她得救,就写一个被卖来卖去的女子。”
宋章听罢,躺回了椅子上,沉默许久。
“投胎做了女人,谁不是被来回地卖,”她说,“我也一样,被父母卖,我书法最好,成了名后,丈夫又卖我的名,得了的名声、钱财都是他的。”
“连我都是他的。”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似乎本身就是财物,所以女人没有姓名,没有名声,更没有钱财。
所以当财物失去主人的时候,财物就可以被人抢夺,他人无法阻止,甚至无意阻止。
女人,永远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宋章道:“珠珠啊,跟我说说你的打算,我想听。”
宋章总是愿意听张珠珠说话的。
她有时候能在张珠珠的描述中,体会到不一样的东西。
张珠珠的目标很明确。
人想要立足,不管男女,最要紧的是吃饭。
吃饭这事,要么有地,要么有钱。
人必须得合理合法的拥有一个确定的身份,而不是某人的附属,这样才能保障你拥有一些权力。
所以她不打算用常氏这类事情,唤起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她要想办法让女人,可以明确地拥有一些权力。
首先得是人,才能谈权力。
要如何要一个妇女成为人,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高门大族的贵妇、女人,一般拥有自己的私产的,但他们的父亲、丈夫、兄弟以及儿子,可以随时瓜分这些妇人所有的东西。
就说宋章,她的书法是现在的奢侈品,她靠这个,就很有钱了,但是徐家、宋家的人,都是可以名正言顺瓜分她的财产的,就算她还活着也一样。
那像她这样的妇人,应该怎么保护自己和她的财产?
一个妇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宋章:“有意思。”
她以为张珠珠又跟从前一样,打算煽动人心呢。
张珠珠一笑:“对于朝廷来说,妇女也是缴税的人,朝廷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缴税的人越来越少。”
在这件事情,利益比同情好使。
第435章 舟可渡人
宋章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了笔。
只是手里笔迟迟落不下去,半晌她感慨说:“悼念死人的东西写得太多。”
张珠珠:“……这个,不着急,您慢慢写,这本来也不是最要紧的东西。”
她请宋章姑姑写诗,并不只是为了宣扬女子的苦难。
因为宋章名气很大,她的诗集印出来许多,每年都要翻新的,张珠珠想让它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仅此而已。
张珠珠听见宋章低声说:“看来以后不能总写那死了的,这么多年了,没什么意思。”
张珠珠听了这话,心想这很有些道理,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
而且这羊不只是被薅了羊毛,连皮肉骨头都扔进锅里涮了几回,没滋没味也是寻常。
宋章对张珠珠说:“听说你们家和承安长公主走得近,可否为我引荐。”
张珠珠迟疑着说:“引荐不敢说,姑姑您想认识长公主,是为了什么?”
宋章已经显现出老态的面容上,露出与年轻不符的活泼状态来,说:“长公主的喜好,还用我说吗。”
承安长公主虽生了宋大将军的儿子,但她的兴趣爱好还是一如既往,而且多年没有厌烦。
张珠珠是清楚的,还有幸见识过两回,李弗对长公主没什么意见,但是他明确要求张珠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家庭,不要一时糊涂,以免追悔莫及。
张珠珠当时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但也的确很少去长公主府中。
张珠珠:“长公主去避暑了,不在京中,我到时候会转告她的。”
宋章颔首,打算追寻新的兴趣去了。
张珠珠在这待到了中午,去厨房做了饭,两人吃完,这才回去。
大家都觉得常氏的事情十拿九稳,偏偏这件事先出了纰漏。
姚玉馨给气得要死,说:“谢大哥跟我说了,要免了死罪并不很难,但他去过问这件事情的时候,被大理寺的另一个少卿,何家那个,就是潘二的男人,叫他给看见了,他因别的案子同谢大哥结仇,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一口咬定,说常氏杀害的是长辈,还是男人,死罪不能免,眼下这事,是不能善了的。”
“这太可笑了!”姚玉馨道,“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啊,常氏活生生一条人命,居然被何家用来跟人斗气,他手底下不知冤假错案,他夜里居然能睡得着!”
人命,那可是一条人命!
张珠珠听完了前因后果,也是一股怒气翻腾上来。
她本来不想把常氏母女三个弄到人前来的,但眼下情况不妙。
何家和李家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谢瑛和李弗一向走得很近,何家的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是一个能把李弗拖下水的机会。
至于一个女人的性命,这有什么要紧。
有些人恐怕还要觉得,常氏能为他们的大筹谋而死,是她的荣幸。
张珠珠想了想,说:“范家有个小姑娘,应该是十四五岁来着,她和范夫人,还有范家两个媳妇,月底回去杏花庵上香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再心善不过的人了。”
姚玉馨道:“你要把范家牵扯进来?”
“范家老大跟何家那个是连襟,我要把他们全拉下水。”张珠珠道。
范家老大跟东宫这边的关系是很不错的,既然何家的想拿这说事,那不妨说得再多些好了。
张珠珠有了主意,便立刻去办了。
没多久就到了七月底,这日范家一行女眷去杏花庵烧香,范夫人在里头跟大师说话。
大师的弟子,明舟法师,跟范夫人的女儿女婿待在一起。
徐明舟的法号就是她自己的名字,舟能渡人。
这时候她们听见了胡家姊妹的哭声,徐明舟便对范家女眷解释,说她们的母亲为了救下她们,犯了死罪,杏花庵收留了她们。
范家的大媳妇,也就是潘氏,她贵为郡主,看着弟媳妇和小姑子都一脸动容的样子,立刻就要问一下这事。
她想救人,去求潘皇后和贵妃,没有不成的。
于是潘氏立刻叫来胡家两个女孩,问起了具体情况。
胡大姑娘见她们的神情,当即拉着妹妹赌咒发誓,说:“我敢在菩萨面前法师,今日说的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母亲死在牢狱之中,我和妹妹也不得好死!”
这是重誓,一般哪里会说的出这样的话。
范姑娘当即动容,求助地看向大嫂。
潘氏仗着身份,又为着自己的体面着想,当即满口应了下来,说:“若你们说的是实情,那我自会还你们公道。”
胡家姊妹立刻感激涕零。
旁边徐明舟心里又开始后悔。
好好的,她当时为什么就非要把这张珠珠给得罪了?
张珠珠找她办事,找的理直气壮的。
徐明舟半夜做梦起来,想到几年前那个傲慢的自己,她都恨不得以头抢地。
诸天神明在上,她已经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到底要忏悔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范夫人和大师说完,知道了这事,心里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比烧多少香都管用,便也没说什么。
于是潘氏让丈夫去找妹夫问问这事。
范家老大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便去大理寺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