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律法这样规定的话,女子起码可以找到一个生存的机会。
张珠珠靠在李弗肩上,她有些灰心。
张珠珠想,律法上写明了,也并不是有用的,天下之大,有多少妇人能在律法的保护之下。
又有多少朝廷官员会遵守律法,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难道还少吗。
张珠珠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她做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无用功。
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中,很多人都是没法保护自己的,不止女子。
李弗知道她的心情。
“这件事情,要很多很多年的,”李弗说,“我们今日所为,也许在千百年之后,才能看到好一点的结果。”
张珠珠说:“想杀人,我看,也别说律法怎么样了,应该上天底下的女子,都习武,强身健体,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
什么律法、规矩,都是空谈,不如自己的拳头大来的实在。
李弗表示支持:“这也是个好办法。”
张珠珠:“我要给女学的学生们,请最好的女先生过来,教她们习武。”
“我从东宫的护卫里给你找些人过去。”李弗已经计划起来了。
张珠珠道:“可惜世上没有神佛,不然我要供奉出一位女神明来,她可以专门保护天底下的女子,只要遇到危险的时候,向她祈求,她就可以立刻现身来救人。”
张珠珠现在知道神佛手怎么来到这个世上来的了,她也很希望有这样一位神明。
李弗握住了她的手。
张珠珠一向是自信的,但这件事情,连她都想求助于神明了,可见艰难。
但世上没有神佛,李弗拿起笔,律法算是希望。
他道:“上有多好,下必从之,我总有一日,会入内阁主事,到时候我会将与妇人相关的案子,当做考核政绩的。”
张珠珠听到这话,说:“那我,到时候要去各处开办女学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能做的事情确实很少,也许在他们死后,就会随风散去。
没关系,有些火,总会燃烧在人的心中,经历风雨侵蚀而不熄灭。
正确的事情,即使被埋葬,也永远都是正确的。
张珠珠看着李弗写的东西,说:“你去拜访范老大人了没有?”
范秀的年纪称不上老,但他资格老。
范秀当初就认定寡妇仍然是死去男人的财产,甚至不提倡改嫁,常氏可没改嫁,作为财产,她还差点被抢走,他很应该出来说两句。
李弗笑:“好,我会去的。”
张珠珠又说:“潘二的嫁妆被何家挪用了,你说,女子的财产是不是也应该被保护?”
李弗:“你还知道旁人的家事?”
“我知道的多着呢。”张珠珠对他说道。
女人的财产应该被保护,女人作为财产的主人,更不能被随意买卖。
第439章 谁能坦然赴死
李弗不止请了范秀,京城本地出名的大儒,甚至附近有学问的,他一共请了十三位,其中有几位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
这举动叫旁人看来,自然是没有必要的,觉得他小题大做。
但是李弗很从容,他认为京城上下为此事议论不休,朝臣们也是一样,他作为主审,如果不能拿出说服所有人的理由,那是他的过失。
话是这么说,但李弗更大的目的,还是要这个案件传的更广,不止传在当代,更要写进史书之中,作为典范,供人参详。
对于请来的人,李弗也是提前有过了解的,他们的意见与李弗肯定是一致的。
常氏会被无罪释放,而且这个结果,不论从礼法上,还是人情上,都会有完美的理由和说辞。
范秀是有够心烦的。
他把大儿子给叫过来训斥了一顿,说:“你为何要因此事与你妹婿起争执,还闹到如此地步!”
范家大郎也很委屈,说:“父亲,这如何能够怪儿子,那常氏本就罪不至死,何家边不要多事,只管将人放了,事情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而且是他媳妇非要管的,他们夫妻俩关系一向不错,潘氏又是那样的身份,媳妇要管,他做丈夫的难道不理会吗。
“父亲何故这样忧心,李三郎亲自上门拜会的您,您再不趁机出去,只怕天底下没几个人记得您了。”范大郎还指望父亲再出去奔走奔走,给他和弟弟添些脸面呢。
范秀哼了一声:“我只盼着世人赶紧将我忘了!”
他过去的经历,实在没什么光彩可言,范秀根本不想出去,出去叫人笑话吗。
而且李弗请他是什么好事啊。
范秀当年说过和寡妇相关的事情的,他是希望妇人能够守贞守节的。
要范秀说来,常氏受辱,她应该自尽,主动地以死明志,然后朝廷为她翻案,表彰她的贞节、勇气,记录下她的事迹。
但是李弗要范秀做什么,李弗要翻出旧事,说明范秀当年也是支持保护寡妇的,他根本就是断章取义,要拿自己作筏子呢!
范秀他还如当年一般,他是要女人忠贞守节的。
范大郎见父亲如此,说:“父亲,今日不同往日,您都让我娶了潘家的女儿做媳妇,太子和太子妃前些时候亲自说和潘氏姊妹两个,如今我与李弗同为东宫的左膀右臂,他有功绩,又有父兄在朝中,甚至能够主审常氏这样的大案,儿子何时才能与他比肩?”
范秀紧紧地抿着唇,不说话。
范大郎虽然着急,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人得自己想通了才算数。
范二郎就在门外听着父兄谈话呢,他性子稍微急些,这时候忍不住走到门口,说:“父亲,您现在清高,实在晚了,您要是真清高,那会儿当今陛下登基的时候,您就应该带着我们哥俩给先帝尽忠了,烈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事……”
范大郎赶紧上去堵弟弟的嘴,却为时已晚。
范秀气得满脸通红,随即他抄起鞋底子,狠狠朝小儿子头上砸过去。
范大郎挡在弟弟前头上,就觉得后脑勺一痛,险些站不稳。
范二大声喊道:“娘,大嫂,妹妹,你们快过来,爹要打死我和大哥了!”
随着这一声吼,范家整个乱成了一团。
范秀穿着一只鞋撵出去,大喝道:“孽子,孽子!”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范夫人和儿媳、女儿匆忙赶过来,制止了父子三人的争吵。
范夫人亲自把鞋捡回来,又瞪了小儿子一眼,对范秀说道:“快消消气,前儿那副药才吃完,哪里这么大的火气!”
范秀怒火翻滚,但看着妻子,又瞥见冲上去和大儿子站一起的大儿媳妇,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悲哀来。
他是自诩忠臣的。
但他的确不是。
他可以说自己迫于无奈,他一个外姓臣子孤立无援,而当今皇帝得了人心。
可范秀不是没有别的尽忠的办法。
历代贤能,以死明志的难道还少吗,范秀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要不然他忍辱负重,留存着先帝的血脉,为他筹谋,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再来拨乱反正。
这两条路,他都可以走,但范秀没有。
与其说是为了家人选择妥协,不如承认自己内心的怯弱。
他做不到坦然赴死,在这样的朝局之中,也无力去筹谋更多。
范秀想,他想活着。
忠臣不事二主,他问范夫人:“若是你遇到常氏这样的事情,你会……会自尽吗?”
范夫人没有思索太久,她说:“夫君,蝼蚁尚且贪生,若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范夫人知道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因生母缘故,他总是对妇人多有苛责,范夫人也眼睁睁看了多年。
范夫人又说:“我正在为女儿相看夫婿,旁的不是,头一等要紧的事情,就是看他家里长辈的年岁。”
得挑个家里人都活得久了。
范夫人不想女儿守寡,到时候头一个容不下女儿的,得是范秀这个亲爹。
范秀只是叹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说:“我近日要出门,正好瞧瞧,谁家还有好郎君。”
范夫人有些意外,半晌才说:“夫君辛苦了。”
李弗那里得了回应,范秀应了李弗之请。
张珠珠看着李弗,说:“你说,世上真有可以坦然赴死,无所畏惧的人吗。”
李弗道:“应当是有的,不过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舍不得张珠珠,还有他们的儿女。
李弗说道:“贪生惧死,本是寻常,我长你几岁,若我死在前头,珠珠,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太伤心。”
张珠珠笑道:“我不伤心,那你恐怕要被人笑话了。”
李弗:“没事,我不怕人笑话。”
他希望张珠珠不要太伤心,或者说不要伤心太久,要继续好好吃饭睡觉,好好活着。
李弗在这一瞬间,想起话本子里的故事。
如果人死后有魂魄,那他可以等着张珠珠,然后他们一起去走轮回路。
张珠珠道:“那我要是死的早,你也一样。”
李弗握住她的手:“不会,我年纪大。”
张珠珠没有再说这件事情,他们俩明显都在这里胡扯呢。
她不伤心,李弗不伤心,那都是不可能的,还是先顾着活着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