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自己的每个女弟子,温雅倾眸底都有些骄傲神色,由其这位“鸿胪寺卿”和帝师口中的箫婉,可箫婉有人夸了,他自然得夸另一个,是以,他款款笑道:“杨芸,很小便跟在我我身边了。”
杨芸是江南女子,无父无母,也是碰巧遇见,初见时,她眉眼真诚而澄澈,求他收她为徒,她说她想做学问,想为官,温雅倾很是震惊,毕竟,那时的她才不过才十岁。
后来,还是将她收为门下,五年前,她拜别他入京,他未问缘由,只觉,身为女子,多走走总是好的。
可是后来再见,他发现,这死丫头竟然犯了欺君之罪,敢女扮男装,甚至还成了鸿胪寺卿,朝中竟无一人发现,温雅倾很生气,他想看女子的盛世,可他不想看到她是顶替他人的名字,一辈子只能活在别人阴影中。
当下说了狠话,要将她逐出师门,可杨芸却是跪了下来,她脊背挺直,声音沉沉又有哽咽:“师父,云霄是被人害死的,可却无人为他申冤,我要揪出凶手,替他报仇!“
是啊,云霄是被人害死的,早在那之前,云霄就被人刺杀过多次,而后来的那场大火更是莫名又凶猛,灭都灭不掉。
可朝中却无一人起疑心,就连宠爱云霄的云崇也只是三日未上朝,然后抹去有关云霄的一切,当他是一场意外。
可是,杨芸偷偷查过,纵火痕迹明显,本想再查下去却被人追杀至悬崖底部,怕连累师门,至此,她不得不先拜别恩师,独自上京,化做男子,暗中查明真相,为云霄报仇。
这么多年,也只查到谢靖头上,所以,她才会配合燕恒写下诉状书,就是想等着云崇查谢靖,可结果,云崇竟然保下谢靖,她心头又怒又心寒,后来又有机会,但谢靖死了。
线索断,杨芸满心不甘,再见温雅倾,是他决定进京来前一日,二人在城外三里的茶肆相见,杨芸知道恩师进京目的,所以,她又跪于地上,瞧着面前的恩师和燕恒,她重重叩首:“恩师既是决定入京,那弟子也决定不再活于旁人之下,而是做自己。”
“之后,可要跟我回家?”
杨芸摇头:“云霄之死未明,我还不能回去。”
“……”
一个时辰过去,已经有不少人陆续起身交了宣纸又陆续离开。
“燕王妃。”谢谭幽正走出去,就听闻后面有人唤她,她回眸,是杨芸。
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杨芸。
第一次是在武德门前,第二次是在干清宫,那日,她说女子为官一事,有好几次她看到杨芸朝她看来,眸色虽淡却很是温和。
而今日,她其实很早就见到她了,本来也是想着结束了与她打个照面,却见她与温雅倾站在一处,不想打扰师徒说话,便只能作罢,却不想,杨芸竟是跟了上来,同来的还有温雅倾。
谢谭幽朝着温雅倾行了个晚辈礼:“温老先生。”
温栖是温雅倾弟子,她理应当行晚辈礼。
温雅倾瞧着谢谭幽规规矩矩的样子,笑了声:“如今倒是乖了,我不禁想,若那年我遇到的是此时的你,你可会应我。”
谢谭幽垂眸,她知道温雅倾说的是幼时要收她为徒一事,那似乎是温雅倾第一次主动开口想收一人,可谢谭幽没有应,一是觉得他是温栖恩师,自己再拜他为师,关系岂不是乱套。
二也是那个时候,她对才学这一方面,并不是很喜欢,反而喜爱酿酿酒,骑骑马,划划船,再就是整日缠着将军府的几个表哥教她武功。
她扯了扯唇:“那时年少心高气傲,以玩乐为重,还望老先生切莫怪罪生气。”
温雅倾轻轻颔首,瞥了眼身旁的杨芸,道:“今日,我是来给你引荐个人的。”
“杨芸。”温雅倾道:“我门下很出色的女弟子,不听话,脸皮薄,想与你交个好友却不敢说,反到求着我过来。”
“师父!”杨芸面色泛起红晕,瞪了温雅倾一眼,明明说好了不说的,这人!!真是不服老,故意的!
谢谭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也是笑出声:“听燕恒提起你时,我便很想见见你。”
“燕王与王妃私下会谈到我?”杨芸有些惊讶。
谢谭幽点头。
杨芸抿唇,问道:“我虽在京中多年却无好友,有时间我可否相约王妃一同出游喝酒?”
“当然。”谢谭幽道:“不必唤王妃,我更喜欢好友唤我名字。”
闻言,杨芸弯唇笑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压抑着,也不敢交好友,更不敢大笑,如今重回女儿身,忽然觉不要太轻松。
三人一同出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在讨论如今列国发展,及如今的南燕一战,明明都是从未上过战场之人,谈起来却一点都不少言。
温雅倾看着身旁款款而谈的两个女子,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笑意,倒是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而今晋国……”
谢谭幽正说着,余光瞥见一人,她话音顿住,看过去,眉眼弯了弯:“你怎么来了?”
燕恒答的认真:“接你回府。”
“……”
杨芸看到燕恒也是怔了一瞬,只能将心中还还想再说的话咽了进去,朝谢谭幽道:“既是如此,我与恩师便先走了,改日若无事,你我二人再聚,再相谈。”
“好。”
目送二人离去,谢谭幽才小跑着下了阶梯,“你不是说,今日要出城?”
“不去了。”
“……”
今日,谢谭幽并未带黑云和银杏出来,燕恒也是一人前来。
二人慢慢朝府中方向而去,
路上,谢谭幽偏眸问燕恒:“为什么不去了?”
“南燕战报马上会传回京中。”燕恒道:“最晚五日我便要启程离京,至于回来时间快的三月,慢就一年。”
谢谭幽心头一震,先前燕恒说他要中旬才会离开,是以,她都想好,等春闱过后,有时间便与他去城外看看,她记得城外三里处,有一片花海,此时正直花开季节,应当极美,然后再一同看几晚上的月亮,饮饮酒,说一说从前和以后。
可现下,怕已然来不及。
看着燕恒好看的眉眼,忽然想起那日他说其实距离四月一点都不早了,她当时还觉得好笑,觉得燕恒这样的人竟也会有这一面,而今再看,是真的快得很。
心头被不舍担忧占据,谢谭幽只能抓紧燕恒握住她的手心,抿了抿唇,还是笑道:“刚好你离开时,表哥应当就回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和母妃。”
燕恒却是皱了皱眉。
他现下,其实什么都不担心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谢谭幽的身子。
他原本算好,战报时间是在十五日左右送回来,却不想,竟是足足早了十日,可见,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而他也不能再留在京中了,燕家军还在战场上等他。
燕恒也是怕,他不在,京中会生了乱子。
谢谭幽伸手抚平燕恒眉眼,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母妃。”
燕恒拉住谢谭幽指尖,颔首道:“尽量远离云启。”
“好。”谢谭幽轻轻笑着,只觉燕恒也太喜欢吃醋小心眼了些,但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反而有种欢快。
可谢谭幽却不知道,燕恒让她远离云启从来不是什么因吃醋生气,而是太怕云启对她用手段,回想上一世谢谭幽被云启折磨的悲惨样子,燕恒一颗心都绞痛起来,他其实从来不在意自己被云启各种拿捏,前进不得,他只是怕,重活一世,还是不能将谢谭幽从苦海之中救出。
李谪的话语又在耳边徘徊,他也很无助也很累更是无措,可他不能退缩啊,退了,谢谭幽便真的没救了,若向云启臣服,谢谭幽能好起来能自由,百姓国家能安好便也罢了,再臣服一次也没什么关系的。
可云启不是善人。
他为了让他痛苦,一定会折磨谢谭幽的,像上一世一样,还会屠了燕家军和母妃。
所以,他臣服不了,亦是不能退。
第100章
正值晌午,阳光屡屡照在二人身上,他们并肩而行,又买了不少的东西,谢谭幽声音轻轻,不知说了什么,将燕恒逗笑,他偏眸望着她,四目相对,谢谭幽将手中的糕点喂进燕恒口中,见他吃下了还是一直盯着自己看,羞赧的又用力推了推燕恒。
“那么多人呢,你别离我这样近。”
燕恒浅浅又干净的笑声在长街响彻,拉起谢谭幽的手又往前走去。
“那回府吧,母妃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很多好吃的。”
“好。”
*
“七哥拉我来此处是做什么?”拐角之处,云裳走出来,盯着还埋藏在暗处的云启,声音无往日那般的温和,反而全是冷意。
静了会,云启才缓缓走出去,阳光打在他身上,他闭了闭眼感受着片刻温暖,许久才又睁眼,望着前方早已看不清的背影,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是阴冷一片:“他二人在一起了。”
云裳皱眉:“他二人早就成婚,七哥忘了?”
云启摇头:“你看谢谭幽,她喜欢燕恒了。”
“……”
“燕恒待她那般好,又是她夫君,换做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燕恒不会放手了。”云启声音幽凉:“母后帮你争取机会你不要,如今可开心了。”
好半天,云裳终于明白过来云启此举,她脸色沉了下来,“那是你与母后的想法,不是我的。”
“你不想嫁给燕恒?”云启冷笑。
“他不喜欢我,我嫁给他只会让他为难,让他喜欢的人不开心,谢谭幽难过,燕恒也不会开心。”云裳道:“我是喜欢燕恒,可我的喜欢坦坦荡荡,我会承认,却不会逼着他娶我。”
“七哥别把我想成与你一样的心理扭曲!”
云裳身侧拳头紧了紧,没再停留,转身回了宫,却在转身之际不自觉落了泪,她不知道记忆中的七哥怎么会消失的那般彻底。
明明,在很小的时候七哥还是那般温和,对所有人都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好像就是那一年……
那一年啊,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是所有人崩溃绝望的开始……
而重头再来,还是无法改变什么,反而还更加疯狂了。
*
三更天时,有人快马入城,直奔皇宫,人是从南门入的,是南燕战报,如此之急又直入皇宫,明显,是不好的消息。
不过一瞬,本来陷入黑暗的长街忽而变得明亮,热闹嘈杂起来。
黑风来通传时,燕恒正准备入睡,忽而听闻此,手中动作顿了顿,谢谭幽也忙站起身来,眸色隐隐担忧。
“无事。”燕恒道:“你先睡,我一会得入宫。”
想来,一会云崇就会派人唤他和几个大臣入宫了。
燕恒也是猜的不错,没半个时辰,宫中就来人了,他重新穿好衣物,抬脚出屋,谢谭幽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府,到垂花门时,迎面遇上面色惨白的孟南溪。
“南燕来了战报?”
燕恒颔首:“母妃不必担忧,我入宫一趟,便能知结果。”
孟南溪攥紧燕恒手腕,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深深看了燕恒一眼,最终还是只能缓缓放了手,望着燕恒远去的背影,身子忽然像被抽干所有力气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