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谭幽手心微微收紧,盯着萧然又回想他的话语,总有种熟悉之感,好像很久之前有过类似的场景和对话,但已经过去太久,她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在何时发生过。
温凛面色很是不好看,已经后悔没有跟着谢谭幽一起入宫,“云启欺负你了?”
谢谭幽摇头:“没有。”
云启欺负她?
不算欺负,只是比欺负更加狠。
他是折磨她,杀她身边之人,唯一至亲,骗她,剥夺她本该有的好人生,让她最后只能在那看似耀眼的皇宫之中枯萎。
萧然问:“那你伤了云启还能平安出宫?”
“是在宫门之外的拐角处,除了他的身边暗卫高手,无旁人。”
要是有,她也不敢在那个时候动手。
“他身边有暗卫你还能伤了他?”温凛皱眉,而且,谢谭幽敢用匕首插进一人身体里吗?自小胆子虽大了些,但这种事好像还没发生过,莫不是被云启设计了?
温凛还不知道她会武一事,谢谭幽下意识的坐直身子,想了想道:“黑风在一侧,也不过是小伤,当暗卫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离开。”
“日后离云启远些。”温凛叮嘱:“他真的不像表面那般。”
谢谭幽点头,转而问:“你们出城可有什么收获?”
温凛摇头。
谢谭幽垂眸,想到什么,又悠的抬起头来:“先帝在时的老臣是不是有好几个已经告老还乡或是就在这京中不见世人的?”
“是。”
谢谭幽道:“明日开始,我去见一见那些人。”
萧然道:“你是想从他们身上查起?”
“事情过去多年,只有当年之人怕是最清楚些,那么多张口,都试试,或许会有新发现。”
温凛赞同:“萧然去城外,我与幽幽在城内。”
“我和银杏在京城。”谢谭幽道:“表哥,你与萧然同去,若是遇见危险,两个人总是要好些。”
温凛下意识看向银杏方向,她正在与黑云说话,二人不知说起什么,纷纷扯唇,似是察觉有人看她,她回眸,温凛已经垂下双眸,轻轻道:“好。”
“要寻那些告老还乡的老臣,一来一回也要好几日。”萧然道:“我将我的令牌给你,到时,若是出了什么事,衙门总是方便些。”
说着,萧然就将自己腰间令牌扯下递给她,谢谭幽也并未拒绝,只是止不住调侃:“想当初,你见表哥都要遮遮掩掩,如今倒是,同出同进,还敢把令牌直接扔给我。”
“你也说当初。”萧然将面前梅花酿饮尽,“眼下,你算我大理寺卿府的人,你接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不得跟上,以免到时真查出什么,别人说我不如你。”
谢谭幽笑出声来。
“碰一个。”萧然给三人酒杯都倒满了酒,“愿我们都能完成心中所想。”
“阿凛。”萧然忽而问:“你可还记得那年,你说的想念和志向,如今可有满意之处?”
“自然。”温凛轻轻碰了碰萧然杯壁:“在乎之人都在身侧,只差报仇雪恨。”
“那你呢。”
萧然笑:“正在做。”
温凛也笑了,笑过后二人又齐齐感叹:“不知阿恒此刻在南燕如何了。”
闻言,谢谭幽眼睫颤了颤,看向东南方向,那里的尽头便是南燕,离京城好远,看不见摸不着,只知道此时,那里定当已经入了夜。
此时,燕恒在干什么呢。
*
夜色降临,兰城外又死了人,百姓堆里已经开始有人疯了似的要离开这食人之地,却被军队拦住去路。
“老实待着。”
“放我们出去。”百姓大喊:“我们是漓国百姓,凭什么要拿我们去换燕家军?”
这一日,他们知晓,燕恒已经赶来战场,是想用他们和周边城池去换燕家军,他们心头恐惧万分,想走却已然来不及,又饿又虚弱,只能够强撑着仅剩的力气要冲出去,却还是行不通。
“好好待在里面。”一士兵道:“再上前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横竖是死,我们跟他拼了!说不定还有生的希望。”百姓堆里,有人用力嘶吼。
几乎是他话落一瞬,一群百姓就跟疯了似的往前冲,这些日子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死去,真的太过绝望,也生了死心,可若是要用他们的命换旁人,他们也是不愿的,还不如拼了,若是不死便能活。
一时间,乱作一团,士兵被百姓推搡着,想起秦国公交代的话,他们并不打算手下留情,拔剑就想砍下几个人头。
却在此时,破空声传来。
那把将要落到百姓脖颈之处的剑应声而落,不止剑,喉咙也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羽射穿,滚烫鲜血飞溅,在这月色中,格外渗人。
众人齐齐回望。
只见,那月光之下,有一人骑马而来,俊逸的眉眼寒冷又凉薄,他手持弓箭,一箭杀一人,阻拦百姓者皆死,唯百姓安然无恙。
众百姓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有人认出那人身份,惊呼出声:“燕…王。”
“是燕王!”
第118章
浓重血腥味漂浮上空,周围静的只有风声一阵一阵刮过,刮的人慌乱又生疼。
而明明已经是炎炎夏日,众人也不知道怎么,竟感受到了冷意,月光微洒,眼前并非不明,是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滚烫鲜血落下的声音滴答又滴答,像山谷动听悦耳的泉水之声。
有人咽了咽口水,却不敢动,死死盯着前方骑于马背之上缓缓而来的人。
马蹄声缓慢而沉重,如敲击在心口处的重锤,让人不敢呼吸,惊又怕。
快到百姓跟前,燕恒才勒马停下,月色下,他眸子幽暗,看着这原本平坦的地面已经形成一个坑,一城百姓如今也只剩了一半,脚下白骨从何而来,他并非第一次上战场,自然明白。
抬眸,一眼就能看见兰城。
那里的士兵,百姓,有遮风避雨之地,有米有水,而外,是一群因不想饿死便只能食人肉,喝鲜血的百姓,这是漓国的百姓,城内就有漓国军,竟是就眼睁睁看着这城百姓自生自灭。
凌城被夺,存活百姓四处逃窜,乱世之地,百姓又可去哪里呢,所以,他们选择来兰城,因为里面有漓国军,可以护他们平安,却不想,漓国军竟将他们拒之门外,不敢去何处,就只能在这兰城之外,吃树皮人肉又喝血,但凡里面之人注意到这里,便能知他们处境,却仍旧未有人前来,不过是装不知。
为将者,无法护百姓安宁,便不配为将。
百姓见燕恒朝他们靠近又盯着他们看,吓得缩了缩脖子,可还是有胆子大的,也不知是谁,怒吼一句:“燕王如此就不怕遭报应吗!”
燕恒冷冷皱眉。
“我们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养的。”或许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临死之际,纷纷发出质问怒吼:“凭什么要用我们去换燕家军?”
“年年都在打仗,苦的却永远都是百姓!”
燕恒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这附近周边城池已经传遍的流言,从何而出自然知,对此,他如实道:“本王此次来南燕,的确是要救燕家军。”
闻言,百姓堆里如点燃了的炮仗。
“所以,就要拿我们去换吗?”
燕恒摇头:“本王从未想过要用百姓去换任何一个人的命。”
“不过是欺骗我们之语言,城中士兵都听命于你,此事又是城中士兵亲口所说,难不成有假?”
闻言,燕恒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紧,危险冰冷气息显现,“城中士兵?”
“是。”一百姓冷哼:“城内士兵都说,因燕家军被困,南燕与漓国才暂时止战,待燕王来了,势必会应南燕皇帝所求,拿十座城池与百姓换十万大军。”
“本王从未有这种想法。”在京中如此言语,是因朝中大臣太过惹人心烦,所以,才如此说,他身为将,自然知城池若换,漓国便成被动,只能挨打,他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燕恒翻身下马,百姓见状,纷纷朝后退去,警惕又惊恐的盯着他,燕恒停在原地,身上肃杀冷然之气散去,他淡淡道:“莫怕。”
“本王要救燕家军,是因他们跟随本王征战多年,亦是漓国良将,而本王也会护众百姓平安。”
“话说的好听。”有百姓仍旧不信,冷笑道:“若真的要护我们,为何不开城门?让我等只能啃树皮,又为何在我们要走之时不放我等离开?”
不就是要留着他们去换燕家军。
面对质疑,燕恒也没有发怒,只是垂眸平静听着。
待百姓说完,又抬眸,看着抱成一团的百姓,现在离的近了,他可以清晰看到每一个人的神情和狼狈,手心下意识收紧,他其实本该早到兰城的,只是为了甩开身后的尾巴然后独自去南燕驻扎之地一趟,却不想,不过耽搁了两日,兰城之外竟是成了这副样子。
身旁黑马有些不安分的来回踢踏,燕恒扯住缰绳,手掌一下又一下的,若有似无的为马顺毛。
燕恒轻启薄唇:“先前,是本王未站在这里,而今,本王来了,便不会让任何一个百姓死在城下。”
“……”
城墙之上忽而燃起灯,将整个兰州城照亮,城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铠甲与冰剑摩擦声,步伐统一又威严,一群百姓犹如困兽般被包围在其中,四下看去,万分惊慌。
这些天,他们曾多次祈求又希望兰城门能被打开,可一次也没有,而今城门终于被打开,他们却不是欣喜,而是越发惊恐。
秦奚骑马在军队最前方,瞥了眼一旁百姓和这一地尸体,神色一冷,听暗子禀报,城外有一人踏马而来,将城外一众将士一箭射杀,他还不信,带了一千人出城查看,可远远瞧着,的确是一人,而他面前除了百姓就是尸体。
秦奚攥紧了缰绳,咬牙道:“南燕皇帝……”
四字才说口,他不经意间抬眸,身后将士火把上的火光被风吹小又猛燃,耀眼红光正好打在燕恒身上。
秦奚瞪大了眼,刚才目光只放在百姓与尸身上,并未抬眼看,如今瞥见,却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阴厉又残忍。
秦奚不可置信道:“燕…燕王?”
燕恒怎么会在今夜到来?他还以为杀将士的是南燕之人,却不想……
“秦国公呢。”燕恒声音冰凉:“让他给本王滚出来。”
“……”
秦奚面色难看起来,“父亲已经睡下了。”
燕恒问:“是醒不过来了?”
“……”
秦奚咬了咬牙,只能吩咐一旁士兵去唤秦国公。
“燕王夜里到,为何不派人送信过来,我与父亲也好为燕王置办宴席。”
“宴席。”燕恒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忽的就笑出声来,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又冷又讽:“南燕大军就在这五十里外,你父子二人倒是逍遥快活,连百姓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