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亦不能保证会不会多嘴,”云启紧紧咬牙:“全部杀了。”
暗卫得令,不过一瞬,院落便血流成河。
浓重血腥味弥漫至云启鼻尖,他轻轻嗅了嗅,令人作呕的血腥之味在他看来却是极其好闻的香料,一时间,心头烦躁恨怒消散不少,手臂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勾了勾唇,他平静唤道:“石衡。”
“属下在。”石衡朝前走了两步,见云启慢慢平静,不再像刚才那般发疯着要杀人,心下总算是一松。
“你骗我。”云启依旧勾着唇。
“属下绝对没有欺骗殿下。”石衡道:“属下是南疆操控蛊虫最多也是最厉害的长老,决不会出任何差错,而与殿下所说也都是真的。”
“那为什么会忽然没了用?”云启道:“我让你为她编织梦境,存留记忆,她为何会记起了不该记起的?”
“或许是因燕恒。”石衡道:“早在四年前,殿下便给谢谭幽种下相枝子,此毒唯有天山雪莲和皇室秘药可解,可天山雪莲二十年开一次,皇室秘药又唯有君王有,机会太过渺小,此毒不解用不了多久便会暴毙,可若是以心头血相喂,便能续她之命。”
“燕恒用心头血续了谢谭幽三年的命,而血傀之蛊,唯有心头血能压制,属下猜谢谭幽有时不受操控,是因体内含有重量心头血,有了自我反应,保护意识。”
“又或是……”石衡顿了顿:“谢谭幽不舍伤害燕恒,她在反抗被操控……”
闻言,云启霍然抬眸,阴沉盯着石衡,石衡嘴角一颤,垂眸,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云启却道:“继续说。”
石衡只得抿了抿唇,又道:“所以上两次,属下用银铃声引她都是无用,她是潜意识的在保护燕恒。”
血傀之蛊可以给人编织梦境,混乱记忆,也可用忘忧草为引迫使人失去记忆,而若是用蛊控制她,却只能让她伤害最爱之人,若反抗,重则可能就此死去或是昏睡很久,所以谢谭幽反抗了,但却无事,不过是因燕恒将心头血给了她。
而如今的燕恒,只怕是身子还未恢复。
“那便杀了他。”云启攥拳,嗤笑起来:“让燕恒永远留在南燕。”
石衡眼皮狠狠一跳。
“燕恒不在了。”云启如着了魔般低低笑出声来,笑声萦绕在人心头,只觉胆颤万分,石衡稳了稳心神:“若燕恒不在,属下可以一试,让谢谭幽失去不该有的记忆。”
“不,下次引她入梦,看清脑海深处之景。”云启戏谑笑着,回想白日谢谭幽的种种神情,那通红的眸子,是她的恨意愧疚又迷茫,就是没有害怕惊慌和无措,他猜,谢谭幽的记忆定然不全,如果记忆全,她不会这样平静,又好好的京中等着燕恒。
谢谭幽肯定不知道燕恒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起过多少次燕恒,更是不知,曾经的燕家军因她而死了数十万,导致燕恒一生无法射箭,受大半剩余燕家军与朝臣厌弃,燕恒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最后却落得这般地步。
若是谢谭知道这些,她与燕恒,还会不会如此呢。
就算她知道所有事情起因原委,心头血一事再出,她又还会不会坚定的要与燕恒在一起。
云启闭眼,想着又笑出声来。
谢谭幽一定不会的,她曾在临死前说愧对于燕恒,愿用下辈子偿还,将命给他,可到头来,真的有下辈子,用命护着对方的还是燕恒。
所以,谢谭幽一定会疯的,她接受不了的。
就像上一世,眼看燕恒身死后,她彻底想起那么多年来的所有,她当场就是疯了的。
云启好像是疯了,仰头大笑起来:“石衡,就是这样,让她记起来。”
第120章
今夜,谢谭幽睡的不算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是她从未接触过,又看不到摸不着,甚至身体抵触的梦,额头密密麻麻溢处汗珠,她摇头又挣扎,想醒来,却像是被困住了般,渐渐的,她又听到了流水声,身体跟着发疼,疼的她止不住蜷缩痛呼。
“大小姐。”有人唤她。
“燕恒!”谢谭幽猛地睁眼,身体跟不上反应,下意识脱口道。
银杏一脸担忧,正想又唤谢谭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坐起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大松一口气:“大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谢谭幽没说话,接过银杏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银杏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疼道:“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是梦到王爷了吗?”
谢谭幽轻轻摇头:“我看不清。”
她只知道是一个很恐惧的梦。
银杏看着谢谭幽发白的面色,垂眸从腰间取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谢谭幽:“这是黑云制出来的药丸,黑云说,这个可以缓解大小姐体内毒素,待王爷从南燕取了一味解药回来,便可试着为大小姐彻底清理出体中毒素,皆时,大小姐便再也不用受毒发之苦。”
谢谭幽看了眼那棕色药丸,伸手接过,正想喂进口中,动作忽然一顿,轻轻嗅了嗅那药丸,淡淡清香,莫名熟悉,她垂眸盯着那药丸。
银杏见状,还只是清晨,院外还有洒扫婢女,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也觉不对?”
谢谭幽看向银杏。
银杏道:“这味道分明是行之草。”
行之草,可安神降火补气血,却无法做到缓解毒素或是解毒作用。
而在青龙寺那三年,谢谭幽住的院落后方便都是行之草,空静大师甚至让人将行之草做成药丸,一月一月的给她送,说是安神,补气血,让她身子不至于那么虚弱。
她与银杏接触行之草三年,只需轻轻一闻便能知,眼下手中的药丸与那三年的,的确无任何差别。
谢谭幽垂眸细思。
银杏接着道:“那日,奴婢与黑云一同去悬崖边上采药,黑云说,都是可以压制大小姐体内毒素的,回来时,又去了山头,采了不少的行之草,奴婢还以为她是要将所有参杂在一起,今早她出门时,给奴婢递了这药瓶,奴婢却是嗅出这只是普通的行之草,不是压制缓解毒素的。”
既只是行之草,黑云为何要说是可压制缓解她体内毒素的?谢谭幽不信黑云会害她,瞧着银杏手中白色瓷瓶,她手心下意识攥紧,心头萦绕一个想法,她体内之毒怕是难解,黑云如此之举,也怕是想让她宽心。
“你出府找几个大夫看看这药丸,是否是由行之草而制。”谢谭幽掀开被子下床,垂眸道:“再问问可有人听过相枝子之毒,有何方法可解。”
听闻相枝子之毒时,她找来很多医术卷宗,仔细翻阅好久,都未能在上面看到过相枝子一毒,而她也从未听说,身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她便没有多在意,只以为真当如黑云所说,如今想来,怕比她所想更严重,否则,也不会那么久了,还没有解决之法。
如今,她只是不明白,燕恒为什么不告诉她。
回想青龙寺的那三年,或许是因常常昏迷,她总是有些模模糊糊,好像是在有一次昏迷很久很久之后,再睁眼时,她眸光落到窗外,外头下了很大的雪,而有一人撑伞站在外面。
一身白衣与雪融为一体,是世间纯真少有的存在,看不清面容,只隐隐约约察觉,他好像是笑了,谢谭幽一眨眼,那人便不在了,当时还以为是梦一场。
第二日,身子好了不少,却噩梦连连,总是被惊醒,某夜,忽然听见一阵好听的箫声,箫声好听又温暖的具有力量,一点一点安抚她恐惧慌乱的心和身体,此后,常常睡不着,好像都能听见那箫声,问银杏她却说未曾听见,谢谭幽有些恍惚,好像不是梦啊,为什么银杏会听不到呢。
又是隔月十日,她不过去了青龙寺的后山一趟,才回到院中,便吐了好多血,再度陷入昏迷过去,这次,她又看见了那个白衣人,他好像是一个仙人,隔的远远的,令人看不清,却总会对她笑,夜里又是箫声。
谢谭幽确定的,那不是梦,是有人在她身边。
可,会是谁呢。
她没有亲人了。
后来,每月十日她总会流血又吐血,虚弱的起不了身,难受又煎熬,她其实也不想活了的,一个人抗病,真的太难受了,她想哭又不敢,银杏就在她身边,她生病银杏比谁都要难过,若她再哭,银杏只会更难过。
迷迷糊糊睁眼,她想好好看看银杏,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陪着她那么久,银杏也没有亲人,只有她,可她实在撑不下去了,生病真的好疼啊,所以,她骗了银杏,想吃桃花酥,让她下山给她买,实则是她想彻底结束这痛苦的半生。
回想,她好像也才活了不过十五载,怎么就会活不下去了呢。
大许是去世的母亲,冷漠的父亲和回不去的家,还有病痛缠身,如废人般的生活。
这里是青龙寺,当初,是因空静大师她才能活下,而今,要死她也不能死在这里,不吉利也是不干净。
谢谭幽只能扶着桌椅板凳一点一点的挪步出去,待走至门边,已经累的气喘不止,外头还在下雪,冷风扑来,冰冷刺骨,她还是强忍着痛苦抬脚跨出去。
“你去哪?”
艰难走了两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谢谭幽看过去,又是那个白衣仙人,每次,他一来她就好了,而在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又是痛苦难忍,就像是一种瘾,折磨的谢谭幽痛苦不堪。
白衣仙人朝她走来,走近了,谢谭幽才发现,这白衣仙人面上是戴着白色面具,唯有一双眸子露出,盯着她良久,白衣仙人似是轻叹一声,然后拉起她手腕,将她带回屋中。
谢谭幽看着白衣仙人燃炭,然后给她煎药,又给她烤了一个很大的红薯,鼻尖不知为何止不住的泛酸,她垂着脑袋,没有开口,耳畔却格外的清晰,是白衣仙人来回的轻轻脚步声。
“会好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谭幽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柔嗓音。
她还是没有抬头,泪水却已然啪嗒啪嗒落下。
“你听话些,好好喝药。”
“你别怕,别慌,别乱,你不是一个人,不论多远,我都会来看你。”
“再说一句。”那人朝她又近些,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梅花,声音浅浅的诱人:“好好活着,等着我,我会接你回京的。”
之后的每月,谢谭幽总能在迷迷糊糊见瞧见那白衣仙人,却没在近距离接触过,只知道,青龙寺的小沙弥会月月给她送裙装,吃食,全都是她以往喜爱的,而每每瞧着那人,谢谭幽总是有些失神,回想他的那些话,其实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自己,她忽然就想彻底活下去。
*
阳光洒下,格外的刺眼,谢谭幽渐渐回神,泪珠也从眼眸控制不住的滚落。
白衣仙人是燕恒。
吹箫,为她安眠,抚平她恐惧的是燕恒。
让人给她送衣裙,送吃的是燕恒。
月月来看她的也是燕恒。
说让她好好活着,等着他来接她回京的还是燕恒。
是燕恒……
都是燕恒。
那个时候,她早就被种下相枝子了,算时间,或许是在相府便被种下,而燕恒早就知道了,她月月毒发,他明明远在战场还是会带着药来看她,但这么多年,她体内的相枝子仍在,所以,燕恒是用什么为她缓解的?
而回京初见,她遇山匪,正是燕恒带着大军回京之时,她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燕恒是那样的冷,一眼都未看她,后来是在西街,他明明出手相救却不出现,又是在相府,他的种种表现,让谢谭幽觉得,燕恒至少是讨厌她的。
可是那日,走投无路,又见荷包内的燕恒二字,她还是壮胆去寻了燕恒,燕恒还是那样冷又漠然无情,他不在乎她的死活,可是,他却会蹲下身来,替她拍掉裙摆处的脏污灰尘,然后告诉她,别来这里了。
谢谭幽不知道那时候的燕恒在想什么,是在生气还是又恨着她。
她又一次食言,没有等他来接,而是跟着相府的人回来了。
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谢谭幽慌忙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对燕恒,好像不能太过回想,一旦回想,往日从不在意的细节便会突然放大,而她,也才会真正知道,燕恒竟然是这样待她的。
那么冷的雪天,从战场快马回京,冷不冷又孤不孤单呢,为什么要待她这样好呢,明明,上一世,是她忘他,又负了他,他应当要恨死她,等着她去寻他的,怎么就是,他来寻她,护她,爱她,又救她了呢。
“大小姐。”银杏的声音传来。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按着止不住犯疼的胸口,缓了一会,才出声:“如何?”
“药瓶里的药丸的确是行之草。”银杏道:“相枝子一毒,奴婢问了好多大夫,几乎都未听过,唯有街头的许大夫说,这似乎是苗疆之毒,他也只是听说,并未接触过。”
苗疆。
谢谭幽神色微沉,她记得,云启身边就有苗疆之人,好像是叫石衡,苗疆大长老,在上一世,这个叫石衡的,可是云启身边一把快刀,利用蛊虫之术不知暗中杀了多少人。
若相枝子是苗疆之毒……
谢谭幽身侧拳头攥紧,竟是在那么久之前,云启就对她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