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民。”云崇道:“你母亲是公主之尊,外祖又是定国将军,如今还有云风将军这样的表哥,再过一段日子,又会是漓国的燕王妃,如此,又怎会是民?”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云霄,原本,十分厌恶谢谭幽如此行劲的云崇,说话都变得温柔些许,竟是不拿,她执意要与生父断绝关系一事说事了。
“谢陛下。”谢谭幽再一次叩首。
云崇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宫,鸿胪寺卿跟在他身后进去。
朝臣纷纷下跪:“臣等恭送陛下。”
直到看不见云崇的身影才又起身,有先前与定国将军府交好的,上前与温凛打招呼又问候了这些年过得如何才离开。
待人散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宫门外,冷风嗖嗖,四人对望。
燕恒与萧然,谢谭幽与温凛。
谢谭幽一直盯着燕恒身上看,红色的长袍已经成暗红,想必留了很多血,伤口也很重,她刚刚与温凛被围在正中,还以为燕恒走了,不想,人散去,一抬眼便见到他正看着自己。
眸色深深,冷又幽,只是看着她时,有种道不明的情绪。
“你还是快些回府。”谢谭幽上前一步,眉眼之间隐隐担忧:“流了那样多的血,得找大夫看一看。”
燕恒颔首,看她一眼却又看向身后的温凛,四目相对,温凛淡淡扯唇:“许久未见燕王,倒是差点认不出来。”
萧然:“?”
听闻这句话,他那句快要从喉咙里吐出的阿凛二字突然就是一梗,不上不下的,憋得他脸色涨红的难受。
燕恒收回视线,并未言语。
垂眸,与谢谭幽道了句:“我回府了,你路上慢些。”
大许是谢谭幽眉间的担忧浓重,燕恒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这般的在意担忧,抿了抿唇,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不太相信谢谭幽真的会担忧在意自己,可是瞧着眼下的她,燕恒还是道:“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担忧一个人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在上一世又或是这一世,他有过很多次,很难受,想谢谭幽为他如此,可心里还是不愿谢谭幽为他如此。
他只想她爱笑一点,开心一些。
谢谭幽点头,看着燕恒走远了,她才看向身后的温凛,笑了笑道:“表哥,我们也回家吧。”
“好。”
梦中唤了多声表哥无人应,如今终是有人应,有人陪她一起回家了。
谢谭幽鼻尖酸了酸,将快要涌上眼圈的泪水憋了回去,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不该哭的,要开心。
手中有证人证据,母亲之事很快便能大白于天,棘手是的定国将军府一事,可温凛在,谢谭幽便也不怕前路凶险。
在这途中,她将她的小酒馆开起,闲来时酿酿梅花酿,赚点银子,到所有真相大白之时,她若是想离开京城,便也不惧未来之路。
*
谢谭幽与温凛是步行回府的。
路上,谢谭幽还是没忍住,最先问出声:“表哥,这三年你都在淋州?”
温凛摇头:“我去过很多地方。”
“那三年前,定国将军府……”
“是遭人暗害,也是祖父,父亲叔伯们大意了,竟是信了身边人。”温凛语音平静,可传进谢谭幽耳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死了。
先前是疑心,没有证据,如今亲耳听到,她整个人都有些愣怔,脚步就这么顿住了,直直望着温凛:“表哥可知凶手?”
温凛脚步也顿住,抬眼看向谢谭幽,眸中隐隐心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谁?”
只是看温凛这神情,还有联合之前的猜测谢谭幽便已经猜到了,可她还是想亲耳听温凛说。
“三年前,我刚被救醒时只是怀疑,后来多番彻查才查清了一部分,此事牵扯的人很多,这两人也只是被推出来的,真正的凶手还在后头。”
“一人是秦国公,另外一人。”温凛顿了顿,还是接着道:“谢靖。”
谢谭幽浑身一震。
“幽幽,你可否记得大火燃起那夜?姑姑带着你来了定国将军府,众人围坐火堆旁,你还缠着祖父给你讲战场之事,母亲和姑姑舅母们商量着待府中男人走后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温凛眼底有笑意,似是又看见了那一年,那一夜。
“当真好不快乐啊。”
“后来,谢靖也来了,还提来了两壶酒,说是姑姑亲手酿的,祖父最是疼姑姑了,又常在战场,从未尝过姑姑做的东西,谢靖才说,便迫不及待的喝了一碗,酒香迷人,父亲叔伯还有哥哥们也没忍住,只想着明日出征,今日就轻轻喝一点。”
“谁曾想,就只是那一点便要了全府众人之命,舅母母亲哭声惨烈,祖父,父亲叔伯哥哥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动不了分毫,我亦是。”
温凛闭眼,脑中全是那一夜。
一家人坐在树下畅饮,谈理想未来,几个少年脸颊微红,情窦初开,说着各自喜欢的女子,而父亲叔伯们时而认真时而调侃又哈哈大笑,一家人,当真其乐融融。
后半夜,突起大火,全府尖叫,几个将军欲要动身却发现身子软的不行,动弹不了分毫,额头青筋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死自己的亲人爱人和自己,那种绝望恐惧,不是人能承受的地步。
而当时的温凛,每每醉了酒便喜欢爬树,说是站的高,便能看见心仪的女子,众人笑他,他却不语,唯有他知,心中之人在离他不远处,他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告知家人。
只等着此次立一个军功,用军功换一个婚姻自由,得以向心仪女子提亲,他已经和祖父父亲商量好,只剩下云崇那关。
可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关。
他连百姓都没护成,府中便起了大火,最后关头,若不是有人赶来救他,他亦是会死在那一夜,他恨死所有人了,更恨自己,为什么不一起死了。
是有人骂醒了他。
告诉他,若是死了满门忠骨该如何是好?他们不是死于战场,而是他人陷害,若他再死,正中旁人心意。
而他,亦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流着温家的血,等着他回去。
他当做的是查明真相,为家人报仇,这样,死了后才能在与家人团聚时,毫无愧疚的跪于他们面前,唤一声祖父,父亲,叔伯。
谢谭幽眼睫一颤,晶莹泪珠掉落。
竟是这般。
难怪。
一场大火能要了所有人之命,原来,他们竟是浑身无力,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到自己面前。
那夜,究竟是如何的悲惨又绝望啊。
她只是想到就心痛的不能自已,温凛却是亲眼见到,这三年里,想必他比任何人都难受,煎熬。
“幽幽不哭。”温凛擦去谢谭幽泪水,故作轻松道:“都过去了,现在表哥回来了,不会让祖父,父亲白死的。”
“表哥。”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我一直以为这三年我过得很不好,其实表哥才是最辛苦的人。”
“哪有啊,我们幽幽才更辛苦。”
第52章
树梢之上,雪花零零散散掉落,成片或是成水滴状,被寒风夹裹着迎面而来,寒气席卷全身,令人止不住的发颤。
谢谭幽泪水啪嗒啪嗒落下,这三年,在青龙寺时,她有时病痛缠绕,过得浑浑噩噩,每每昏迷之时又是噩梦连连,是外祖家的一场大火,亦是一片绝望凄厉的惨叫声,她听的很清楚,是有人在喊救命。
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因为,她也是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还有前世悲惨的种种。
那个时候,她真的很迷茫又很难过,不知如何是好。
回京当日,她遇到险境,险些被土匪毁了清白,最后关头,是一箭射来,土匪皆身死,鲜血流了一地,那样的雪地里,竟是成了小小血河。
她惊恐抬眼。
威武摄人的军队,旗帜飞扬,上面赫然是一个燕字,笔锋缭乱却有力,稍有不慎便能夺人之命。
隔着风雪,泪眼迷离,她看到了燕恒面具之下的那双冷眸死死凝着她,杀意尽显,弓箭还在手中,是她的方向,她身子微颤,惧怕之心太过明显。
燕恒放手,弓箭朝她而来,她一颗心提起,眸子死死睁大,不可置信又恐惧,可疼痛没有到来,身后有人倒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她回眸。
原来,是还有存活的土匪。
燕恒以一箭便将人喉咙射穿。
也是那时,她方知晓,面前之人不是普通人。
他是燕恒。
是燕家最出色勇猛的少年将军。
是在战场之上一箭便可射穿敌军将领头颅,使对方军心大乱,以最快速度拿下对方城池的赫桀将军。
赫桀二字,乃云崇所赐。
意他战功赫赫,桀骜不驯,骑于烈马之上,斩尽他国胆敢犯我国之贼人。
那年,他十六,与云崇还是至交好友,一个在朝堂,保朝堂安定,一个在战场,保百姓安康,无一人死于敌国刀下。
后来,老燕王身死,他继承燕王爵位,带领八十万燕家军踏平当时扬言要灭我国之国,一举让燕家军重现列国,成为漓国继定国军后的第一军队。
至此,虽生逢乱世,列国却无人再敢来犯。
只因,此处有燕恒。
想起燕恒,谢谭幽忽然惊觉,似乎从回京那日第一次见到燕恒之后,她虽还是会做很多噩梦,却不再担惊受怕,像是心底深处,有一个人一直为她撑着她脆弱的脊背,让她不用弯腰低头,永远高傲做自己。
谢谭幽擦去泪水,抬头看温凛:“表哥,那燕恒呢?”
“你与他可是旧识?”
他们二人相望时,有种故人相见之感,而且,温凛似乎还知道他很多的事。
“还有,你说他母妃会死,为什么?”
温凛抬脚往前走,谢谭幽跟在他身旁,看着她那模样就是是会听漏了什么一样。
温凛笑出声:“我们幽幽的心意还能在明显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