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
他忽然有些恍惚,那个时候,燕恒好像并不是这般,他是燕王府唯一的世子,性子虽冷不爱讲话却对人很好。
云崇记得很清楚,遇见燕恒的那一年,他很狼狈,燕恒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燕恒还是将手中伤药分了他大半,给他包扎,送他回府,听他说话。
后来,似乎每每狼狈之时都能看见燕恒,而他也会护着自己,他说他很孤单,没有亲人,燕恒也说,他也一样。
“可你不是燕王府的世子吗?那般尊贵,听说燕王和燕王妃感情也很好。”
“你也是九皇子。”
或许是都是同样孤单的人,没有明说,可他们却默默在对方身边,偶尔说话下棋,燕恒出征时他也去送了。
他祝他:“凯旋而归,做漓国第一大将军。”
燕恒骑于马背,轻笑了下:“到时,我定护着你,让这京中再无人敢欺你。”
日落之下,他们仰头饮下碗中酒。
后来,他为太子,帝师被父皇安排在他身边,从此,在这个世上就有第二个跟燕恒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时,好像很快乐吧。
再后来呢,他为君,二人为臣,君臣君臣,又怎能是好友,又怎能是亲如父的恩师?从此,就只有臣子。
一晃而过,时间竟然过了那么久了啊。
他与燕恒没再下过一次棋,更没有饮过一次酒。
而恩师,满头的白发,怎么就忽然老了那么多?
云崇喉头翻滚,默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陛下要近忠臣,远小人。”帝师道:“而重用真正有才学之人。”
若是日后天下真的能一统,他很希望是漓国,他甚至想看看,女子与男子一同为官的场景,更想看看她的女儿再扬起很久之前那般的欢快笑颜。
想着,他眉眼都缓缓涌上了笑意,眸色有些模糊,依依稀稀能看清谢谭幽面容,她语声铿锵,一字一句讲解真正南燕,那眉眼与身姿,倒是像极了一人。
若是投入战场……
可她眸子很干净,情绪种种,唯独没有敬,她不敬云崇,甚至不喜,为官真正目的怕也不是造福百姓,可她能管众女子,能为女子说话抱不平,便是好的。
再看身旁的燕恒,冷厉的眉眼不耐,他征战多年,如何不知南燕心思呢,可他却没有告诉云崇,在云崇让秦国公上战场之时,也没有前去请战,就只是静静观望。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若非云崇,燕恒何至于如此与他离心。
“陛下。”帝师有些站不稳,却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不是燕家军勇猛,而是有燕恒在的地方,任何一支军队都可是燕家军。”
燕恒每打的一场仗,他都有仔细琢磨,欣赏之余又是担忧,却从没有厌恶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连他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帝师的话可谓是在提醒云崇。
云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今日得到的消息太多,脑海有些乱,他甚至不知是否该信,毕竟漓国军力是如此的强胜,南燕真的能将他们灭了吗?
可心头似乎又有某种声音,迫使他不得不去信一点。
他沉默良久,抬眼看向燕恒,似是想开口,却被燕恒抢先一步。
“身子不好,去不得边疆之地。”
“……”
云崇又看向温凛。
温凛:“?”
死死瞪着燕恒。
他们来时不是这样商量的啊……
第81章
“退朝吧。”云崇道:“今日恩师之话,朕会着重考虑,定不会辜负恩师期望。”
对帝师,云崇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只是一想到南燕,和如今闹的沸沸扬扬的谢谭幽报名考春闱一事,头便生疼,恩师话已经说明,他显然是赞同的,话中又有意无意扯出先帝曾经想要启用女子为官的想法,这朝中,念着先帝的可不止一人,这才是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只要按下谢谭幽一人就好,可如今,帝师带着先帝想法而来,若全城知,他是要遵从先帝,还是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而来呢。
似乎,无论哪条路,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想到此处,云崇咬了咬牙,刚才缓和下的面容在看到谢谭幽时荡然无存,心头那点想起燕恒时的柔软也散去,这简直就是在逼他。
生为帝王,还要过如此窝囊的日子,简直可恨!
燕恒不去战场是吗,那他便让他在梦中与燕家军团聚!
走出干清宫,云崇冷声道:“去将云启给朕叫来。”
身后高公公忙应声离去。
*
这几日注定不是太平日子,长街定十分热闹,日日有讨论不完的事。
谢谭幽与燕恒温凛三人一同出了皇宫,到宫门口时,刚好碰见帝师。
谢谭幽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帝师目光。
遥遥相望,二人皆是一怔,随后同时轻扯唇角。
看着帝师马车远去,谢谭幽道:“我今日没料到帝师会前来。”
“谁说不是呢。”温凛回:“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就帝师最不可能同意,谁知,他今日来,竟是劝云崇的,甚至还搬出了先帝。”
“先帝。”谢谭幽声音忽而低下:“表哥,先帝真的那般好吗?我看帝师提起先帝,眉眼之中都是傲气。”
好到会夸大臣子女,甚至扶持为官,而想法还那般远大,要天下一统,百姓永远安宁。
这般想法,她只听外祖父说过,听外祖父形容的战场,白骨成山,千亩农田荒废无人耕。
所以,外祖父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争,百姓永远安宁,不在漂泊。
而那位先帝呢,当真也是这般想法?如果是,那当年的漓国该是什么样啊,朝臣统一,听着就很让人振奋。
燕恒缓声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信徒,不论好与否,都始终有人奉他为神。”
“……”
温凛道:“就像幽幽你。”
“我?”
“嗯。”温凛笑:“诸人阻你前路,而我和燕恒便是为你开路之人。”
“燕恒呢,他奉你为神,信你就如信自己。”
“……”
满天繁星下,谢谭幽眼睫微颤,想开口却只觉口干,默了会,她才道:“若此战秦国公输了,你会去战场吗?”
她看的是燕恒,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燕恒会去,可还是想问一问,是否会有不一样。
燕恒五官轮廓分明,硬朗又冰冷,有风吹来,他伸手接过黑风递来的披风,很自然的为谢谭幽披上又系好,也不想隐瞒什么,他如实道:“会。”
“许是在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那时,应当战报传来……
原来,燕恒已经算好了。
“那你怎么还说那样的话?”
燕恒道:“我出征不是为他。”
“……”
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上战场,败了,亡的都是燕家军,所以,燕恒此去,是为了燕家军。
谢谭幽颔首。
燕恒道:“府外已经恢复如常,我让黑风送你回去,我有事,晚点再回去。”
“好。”
*
炊烟记,二楼雅间。
燕恒与温凛二人先后进去,雅间内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暗。
温凛蹙眉瞧着那窗边的人,“你发什么疯?弄这么暗作甚。”
若不是眼睛好点,他会认为那一身白衣在窗边的是鬼,不是人。
那人却有气无力道:“你们二人现在倒是装也不装了,去哪都是同进同出。”
“他是我妹妹夫君,我是他大舅哥,在一起不是很正常?”
“我倒是惨了,见面都要藏着掖着,就连今日这种时刻我都要告假不去上朝。”
“萧然,你怎么回事?”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大男人看什么星星,不是有话说?赶紧过来,阿恒不能在外留太晚。”
燕恒:“?”
感受到燕恒看过来的目光,温凛笑道:“幽幽一个人会有点孤单。”
“……”
暗夜之中,燕恒笑出声:“日后,我倒是不用急你们缠着我喝酒了。”
“啊?又要走了?”萧然赶忙站起身,坐到燕恒身侧,不满道:“阿恒,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谈正事。”燕恒声音明显淡了些。
萧然嘴巴一闭,盯着燕恒看,燕恒也是看过来,相识十三年,即便屋中再暗,对方眼神还是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