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化妆师上去给演员们简单补妆——尤其是警察们那边，刚刚有好几个人被姜觅雪那一下笑给吓得狂冒冷汗，急需重新定妆——的这么一个间隙，刚刚推了特写的摄影师转头跟另一个同事聊天：“刚刚真吓到我了。”

　　“就那一个镜头，我感觉都可以去冲奖了。”

　　最后这一段的剧情一直到晚上才拍完，奉行不加班政策郭导大手一挥，宣布今天直接收工，明早再继续拍。

　　第二天早上，姜觅雪到片场化妆的时候，碰上也在旁边做造型的靳宇时，后者还同她笑着寒暄说：“你昨天那一场拍的真是太精彩了。”

　　“真的是……”他想了一下，又觉得找不到一个很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出乎意料。”

　　“我在旁边看着都有点被吓住了。”

　　姜觅雪笑了笑道：“可能因为我平时看得比较多吧。”

　　靳宇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将姜觅雪的话自动理解为“平时看这类影视作品比较多”。

　　也难怪，毕竟他听说过，姜觅雪出圈的第一个角色就是刑警，有刑警就有罪犯嘛，如果平时对这类作品关注比较多的话，确实有可能最擅长演绎这类角色。

　　他点点头，露出受教的表情。

　　今天的拍摄地点和昨天一样，只是布景换了，变成了正常新人婚房的样子。

　　今天主要拍的，就是靳宇和姜觅雪之间的对手戏。

　　要拍什么、怎么拍，这些内容在早一些的时候，郭导以及姜觅雪、靳宇几个人就已经简单沟通过。

　　毕竟剧本中陈霁和陆明两个人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一些亲密接触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好在陈霁的人物设定让姜觅雪不用展现什么爱意，不然光是这一点，可能就能让她NG不知道多少场。

　　像今天的拍摄日程中，就有一场是需要姜觅雪贴着陆明的脸颊，像是情人在低喃亲吻，然后一刀捅进陆明肚子的戏。

　　这场戏正式开拍前，姜觅雪和靳宇大概排练了一下对应的动作，道具组的工作人员上来帮靳宇装好血包，又教了姜觅雪一遍道具匕首的用法，然后他们俩才在机位前站定。

　　这个时候，周围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和演员。

　　场记写好对应戏份场次，就要上来打板，郭春生隔着监视器盯着姜觅雪打量半晌，突然抬手叫停：“等一下。”

　　他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指向姜觅雪，语气似乎很是随意：“你，把衣服脱一下。”

第98章 98

　　◎我拒绝◎

　　郭春生的目光落在姜觅雪的裙子上, 眉头不加掩饰地皱起：“你穿得也太保守了。”

　　场记往前的脚步一时停住，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往前走，还是退回去。

　　姜觅雪顿了顿, 低头确认了自己今天穿的是一条露肤度正常的、人类会在春夏交季时穿的裙子, 而不是什么从下巴捂到脚的花棉袄，然后才按捺着脾气，看起来十分温和地询问：“是都脱掉吗？”

　　郭春生不假思索地点头。

　　可能是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突然，他又缓和了脸色，一改刚刚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觅雪啊, 咱们这个戏的配置你也知道。”

　　“悬疑、惊悚, 现在好多观众都不爱这一口的。”郭春生先是示意自己旁边的助理, 让他把周围无关的工作人员和演员驱散开一段距离。

　　等这附近清出来一块相对无人的空间后, 郭春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取出一支点燃，放在自己嘴里, 深吸了一口，才继续道：“要想让更多观众为咱们的电影买票，当然得加一些吸引他们的东西啊。”

　　“你想想, ”他企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陈霁和陆明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恋爱也谈了好几年, 有亲密接触也是很正常的吧？从人物关系上来看，这也是合理的。”

　　“还是说，你不想为艺术献身？”

　　他这一番话说得半是真情、半是压迫，加上郭春生大导演的身份, 换成一般的女演员, 可能迫于现场巨大的压力, 一下子慌了神，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再不济的，也很难姿态强硬地拒绝，而是多半委婉地表示“那我再想想”。

　　姜觅雪的表情却冷了下来：“抱歉，我不认为对艺术的献身就是脱。”

　　“同样的，我也不认可这一部分剧情一定要靠大尺度出演才能吸引观众。”

　　郭春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番话完全说服不了姜觅雪，他本来是半靠在导演椅上的，闻言登时坐直了身体，表情中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你个没演过电影的新人懂什么，我才是导演……”

　　姜觅雪却是话锋一转：“——或者上面我说的内容你不认可也没有关系。”

　　“不管你说什么理由，总之，我拒绝。”

　　“我认为我现在的穿着打扮，没有什么不符合人物的地方。”

　　她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但郭春生听到这话，像是火药桶被点燃一样，他怒极反笑：“你拒绝？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别忘了你和剧组可是签了合同的，你是打算拒拍吗？！”

　　郭春生看起来整个人都快炸了，姜觅雪的表情倒是仍然镇定。

　　不仅镇定，她还有些玩味地把玩了一下刚刚道具老师塞给她的匕首：“我并没有打算拒拍。如果郭导您对我的服装没有多余的意见的话，我们现在随时都可以开始拍摄。”

　　“但是如果您坚持您自己的意思的话，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她语气淡淡：“之前我们签的合同里，是有提到，如果有内容形式比较敏感的镜头拍摄时，剧组这边需要和我或者我的经纪人进行协商，取得我们至少一个人的同意才行。”

　　——这一条内容，就是之前郝芝在谈合同时，帮姜觅雪争取到的条件之一。

　　虽然并不能预料到拍摄中具体会碰到什么，但作为金牌经纪人，对于一些艺人可能、甚至已经遇到过的问题，郝芝还是有所防范的。

　　尤其是知道导演是郭春生之后，她就更在这方面有防备，在谈合同时，以在片酬方面做部分让步，拿到了增加个别合同条款的权限——反正钱财方面姜觅雪也不缺，郝芝自然是以保障她的权益为先。

　　增加的那几条条款写得挺隐晦，夹在长长的合同里也不显眼，至少郭春生在姜觅雪说了以后才想起来这回事，表情霎时间变得非常难看。

　　——顺带一提，因为姜觅雪本身的片酬没那么高，就算是她真的打算毁约不干，要赔的违约金数额也没有那么大。

　　这么一看，他好像一时间真的拿姜觅雪毫无办法。

　　场面一时间僵持起来，同样夹在里面，算是半个当事人的靳宇这个时候似乎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只见他神情也十分尴尬，一开口，又是熟悉的和稀泥风格：“郭导，全部都……的话可能是不太合适，要不然就露个肩膀什么的，剩下的我们就用借位……？”

　　靳宇提的这个方案确实是相对折中可行的，也不需要演员真的露什么，但郭春生还盯着姜觅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姜觅雪也是一副不置一词的神色，并没有想顺着靳宇递的台阶下的意思。

　　有些人很擅长运用所谓的破窗效应，先把屋顶掀了，再要打开窗户就显得温和了许多。

　　脱掉衣服不行，那露个肩膀总没问题吧？

　　全-裸大尺度不行，先拍一段暗示的床-戏总没问题吧？

　　那下次还会有什么样过分的要求？

　　对于郭春生这个人的人品，姜觅雪没有任何的信任。

　　她只目光静静落在郭春生脸上，等待他给自己一个最终答复。

　　在姜觅雪冷静到不带感情的注视下，郭春生额头的青筋都不自觉暴起，片刻后他抓起喇叭，对着场外大喊：“场记呢！打光师呢？”

　　“还不快点过来，拍摄都要开始了！”

　　喊完之后他才转回头，表情有些恶狠狠、又像是色厉内荏地看向姜觅雪：“行，这次算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继续拍！！”

　　……

　　那天的戏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拍完了。

　　虽然说暂时妥协于姜觅雪，但因为被狠狠驳了面子，之后的拍摄里，郭春生都狠狠卡着姜觅雪，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全部都让她重来。

　　“你动作是怎么做的！符合人物吗？！”

　　“表情！表情！你笑得太淡了！！”

　　“能不能给我点情绪！不知道镜头很吃表情的吗？！”

　　其中有些批评说得还算有点道理就不说了，但剩下很大一部分，即便是不懂演戏的人，看了现场，都得问一句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的程度。

　　不过郭春生的这种在拍戏时明里暗里的刁难，对姜觅雪来说倒不算什么大问题：论起耐心，她只会比郭春生更足。

　　而且难得有磨炼演技的机会，姜觅雪当然也不会放过。

　　于是几天时间下来，剧组里其他人就发现，不仅姜觅雪面对郭导的刁难，没有表现出丝毫受挫或不耐烦的迹象，反而是郭春生自己这段时间着急上火得嘴角冒了泡。

　　——不是，姜觅雪这个人情绪怎么这么稳定的？

　　导演和主演之间的矛盾，在一个剧组里是很难藏得住的——尤其是那天郭春生突然要求拍摄脱衣的大尺度镜头，很多人都在场，后面他那难看得要突破天际的脸色，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本来剧组里其他人是更为姜觅雪捏一把汗的，毕竟一个剧组里，导演的话语权最大，想要拿捏整治某个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方法简直不要太多。

　　像是之前突然要求拍摄大尺度镜头的事情，在圈里早就不是一件两件的了。

　　但现在看起来，这位被导演“拿捏”了的演员本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有导演自己原地暴躁像个跳梁小丑，和他们这些围观群众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毕竟剧组里现在气氛紧张得肉眼可见，大家简直害怕，会不会哪天拍着拍着，郭导会气得直接上演全武行——之前副导演夏青豫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还去劝过郭春生，结果被一顿吼，那以后，也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了。

　　在这种情形下，郭春生突然宣布给剧组放了三天假时，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是庆幸和雀跃。

　　放假好啊！放假可以放松自己，调整一下心情，说不定三天过去，郭导自己就想通了呢！

　　然而到第二天晚上，郭春生突然退出《穿着婚纱的新娘》工作群时，大家才猛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星线公司的老总进入群聊，语气急切：【郭春生呢？！】

　　【这个混蛋违约去接了另外一部电影！！】

　　……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要打听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很快整个剧组上下，都差不多知道了郭春生突然违约，去接了另一部大制作电影《生死一线》的消息。

　　《生死一线》是个还在筹备中的剧组，刚刚过了审核备案，现在能查到的信息主要是它的惊悚、动作的分类标签，以及其主要投资商RS公司给的2亿豪华投资——这还只是其中一家的，有业内人士估计，《生死一线》最终的总投资额，可能会到三亿以上。

　　——这和《穿着婚纱的新娘》这种“小剧组”比，确实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而且从时间上推算的话，恐怕《穿着婚纱的新娘》开拍没有两天的时候，RS公司的人就来接洽郭春生了，只是他瞒得挺好，一直到星线公司的老总在群里破口大骂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郭春生退出《穿着婚纱的新娘》剧组的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压根没有谈判的过程，直接就是发了一份解约的合同，就宣告了自己的离开。并且他自己走了的同时，还带走了原本剧组近一半的工作人员，以及电影的两名主要投资商——

　　尤其是最后一件，对整个剧组的打击尤为致命。

　　《穿着婚纱的新娘》的版权在星线公司手上，但因为近两年都没做出什么实绩，星线手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现金可以投到电影的制作当中。

　　所以星线的老总先是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地找到郭春生，用分红份额为条件，才以相对低的价格请到他来执导。

　　而郭春生这边又通过人脉，拉来了几个投资商，再加上他本来惯用的团队，和星线这边找来的制作班底，这样东拼拼西凑凑，才拉出来的一个剧组。

　　这下郭春生突然违约，又把两名主要投资商带去《生死一线》，一下子就把《穿着婚纱的新娘》的资金链推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程度。

　　现在才是四月上旬，《穿着婚纱的新娘》的拍摄进度才五分之一不到，以这个速度，剧组是肯定撑不到拍完的那天的。

　　即使星线老总天天在群里和朋友圈疯狂辱骂郭春生，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事是郭春生干得不地道——甚至之前他对姜觅雪的奇怪刁难，可能都是在为自己的出走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