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页纸的剧本台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要在二十分钟记下,那绝对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试想一下,能在二十分钟内把一篇两三页的课文,还得是英文课文,背下来的人能有多少?
更别说按照陈让的要求,你不仅得背下这些台词,还得将其生动地演绎出来了。
姜觅雪接过这两页剧本,很快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她先大致扫了一下这两页剧本的内容,很快发现与其说这是一幕戏份的剧本,倒不如讲这是一篇完整的演讲。
两张纸,通篇都是一个名叫“Offie”的角色的独白台词。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这一段段不算拗口,但十分考验表演者记忆能力和对语言把握能力的演讲台词。
至于故事发生的背景、剧本创作者写出这一幕的意图,想要让表演者传达给观众的效果,她也只有这二十分钟的时间从中努力揣摩把握。
——显然,想要抓住陈让抛出来的橄榄枝,不是那么容易的。
几乎可以武断地说,二十分钟的时间,要让一个母语非英语的表演者,面对一个在前因后果上交代并不连贯的剧本,能够正确地记下所有台词,将其无误并且颇有感情地演绎出来,需要的不是他或者她在表演上能下多大的功夫和努力,而是真正的,作为一个演员的天赋。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标准,但既然想要一跃登天,没点门槛怎么可能呢?
姜觅雪的思绪十分平静。
而在把台词递出去之后,陈让就示意孟际舟先跟他离开,崔静也站了起来,把客厅这一片地方留给姜觅雪用来专心记忆台词和揣摩人物。
到屋外去抽了一支烟后,陈让准时卡在二十分钟的时间回来。
正巧姜觅雪也将那两张纸轻轻扣下。
“记下了吗?”陈让问道,他脸上还带着点不怀好意,“我想要的是演绎,可不是照着台词纸念的刻板演员。”
姜觅雪点头,神情从容:“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下轮到陈让惊讶了:“真的?”
他有点狐疑地道:“我这台词可都是英文的,你如果因为语言问题想要再加点准备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姜觅雪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的姿态和语气不卑不亢,但并不难让人感觉到掩藏在平静之下的自信——华人的风格往往是谦逊内敛的,姜觅雪的这种自信似乎颇有违这一点,但对陈让这样真正的顶级导演来说,你如果站在他面前,还表现得总说什么“我不行”,反而才会让他觉得不大看得起。
听见姜觅雪都这样说了,陈让当然也不会硬要再给她多加准备时间,手一挥:“行,那你开始吧!”
姜觅雪理了理脸颊边垂下的发丝,微微垂眸,再抬头时,她浑身的气质已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明明她仍然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动作,但好像只是重新摆了一下腿,将垂下的长发拢在一边,外加改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的姿势,这几个细微的改变放在一起,先前她那种清冷镇定的气韵霎时间变成了优雅婉约。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行家,在姜觅雪这几个简单动作做出来时,眼睛便是一亮。
——表演表演,有的时候并不是表情和肢体活动越夸张越好的。
尤其到了大荧幕上时,演员的一颦一笑都会被摄像头给放大无数倍,要是用力过猛,那压根不是演戏,而是抽风现场。
所以用最简单的动作就达成想要的效果,才是最考验演员功力的。
美人一眨眼便似落泪,将军一旋身便让人听见战场硝烟,濒死者一个眼神就能折射出不屈与高傲,经典的荧幕形象很少是由一组复杂夸张的动作组成的,而往往一个最简单的镜头,就足以在人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目前看来,姜觅雪完成得相当好。
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姜觅雪便开口,从容地用英语道:“西斯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世界正面临着从未有过之大变局。”
“我的祖国已经燃起了战火,我承认,因为米国在工业和军事上的强大,以及所处的地理位置,你们现在还没有被拖入战争的泥潭中——但东洋国和它同盟们的野心,绝对不仅仅只是占领一个或者两个国家。”
她的英语十分流利,不像是时下不少华人演员追求的“伦敦腔”或者“纽约腔”,而是比较标准的国际英语口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点也算比较符合角色的状态。
“我一个小女子能够坐一艘船漂洋过海前来,他们的军队一样可以用这种方式踏上这片土地。”
“想要阻止战争在全世界的发生,达成真正的和平,通过歧视和偏见是做不到的。”
“我们只有达成对彼此的尊重,伸出友谊之手,放弃过去的敌对,达成合作,才能实现共赢。”
说到这里,姜觅雪又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听到对面有人向她询问了什么,她脸上露出一丝轻笑:“我当然明白,真正的合作和平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也没有指望过您立刻就会答应下来,或者向我承诺什么。”
“但总要有先行者尝试去做这件事情,不是吗?”
“友谊,不仅仅是我个人和我的祖国的愿景,事实也证明了,你们的人民也是如此——”
她站了起来,脸上仍然是得体的微笑:“很高兴,这次能有机会和您会面。”
说罢,姜觅雪便做出转身离去的动作。
——即便这里不是真正拍摄的片场,陈让还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cut”。
而后他才回过神来,旁边崔静已经主动走上前去,惊喜地握住姜觅雪的手:“可以啊小姜!!”
“哎,我就说Offie这个角色还得是华国人来演才能有那个味道。华裔的女演员都还差点那个味道!”
说着,崔静还转过头去冲陈让一阵挤眉弄眼:“你说是吧,老陈!”
陈让轻咳一声,板着脸道:“还、还行吧。”
可能是觉得这样太冷淡,他又补充了一句:“表现得比我之前想得要好点。”
崔静看了眼陈让,撇撇嘴:“行了老陈,还装呢。”
“之前是谁在家里熬夜追综艺呢?叫什么来着?哦,《绝处逢生》对吧?”
“当时不就看上小姜了吗?现在见到本人了,就搁这儿装起来了,是吧?”
乍然被揭了老底,陈让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来:“你、你说出来干什么!”
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试镜的内容,剧本的介绍改到下章去啦
(ps:写东洋国的时候刚开始脑子僵了想不出代称,满脑子都是脚盆鸡,但又感觉姜姐义正严词地说“但脚盆鸡野心勃勃”好像哪里怪怪的……)
第115章 115
◎态度◎
崔静理都不理, 转头拍拍姜觅雪的手:“小姜,别听老陈在那儿死装——我很看好你!”
“你今年下半年和明年有档期吗?”
姜觅雪莞尔道:“如果是您和陈导的邀请的话,即使没有档期我也得腾出来呀。”
当然, 话是这么说, 实际上姜觅雪接下来还真没有具体的安排。
去年底拍完《穿着婚纱的新娘》以后,姜觅雪先是休息了一个多月,然后又入组了一个古装电视剧——那部电视剧题材是轻喜剧,姜觅雪之前没有试过这样的剧本,正好戚星当时接了这部轻喜剧的女主, 姜觅雪也就顺便接了女二的角色邀请, 既是个新的挑战, 也顺便能和朋友一起。
那个古装剧前后加起来, 姜觅雪拍了三个多月, 刚刚杀青,就是《穿着婚纱的新娘》入围戛纳的消息传出来了。
再然后就是准备造型、行程安排等等, 虽然说在获得提名之后,各种剧组、杂志、广告之类来找姜觅雪的更是数不胜数,但她一向是精益求精的性格, 到目前为止, 也只是让郝芝帮忙把还过得去的剧本给整理了出来,还没有真正定下来下半年的工作。
姜觅雪的习惯是自己过目之后再做决定, 郝芝则是认为《穿着婚纱的新娘》上映在即,如果电影能够在戛纳上真的获得什么奖项,或者是在票房上有个不错的表现,到时候姜觅雪的身价还能再提升提升, 也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机会, 自然也不着急现在就定下来。
所以, 现在这个更好的机会,真的来了。
崔静被姜觅雪的话逗得又笑起来,陈让在闷着脸生了一会儿气之后也勉强恢复了正常表情。
姜觅雪又问:“我能看看剧本吗?”
这要求也没什么过分的,崔静回楼上书房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带着完整的剧本下楼来。
姜觅雪道谢以后接过剧本,翻开封皮之后,很快就沉浸在阅读之中。
整个剧本的故事,围绕一个在现实中有过的实验展开——
人的态度和行为,是一致的吗?
1934年,曾有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让一对来自华国的年轻夫妇,驾驶汽车穿越整个米国,记录下沿途曾经拜访和住宿过的餐厅和旅馆,并在事后给这些旅馆发去了调查问卷,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待华国人。
——那时华国实力衰弱,华人在全世界各地都受到歧视和偏见,而米国的服务业甚至有不少人打出了“不得接待华人”的招牌。而这也成了那名心理学家所做实验的灵感来源。
他十分好奇态度和行为之间的关系,态度是否真的能够预测行为?
如果能够的话,那么这些号称“不接待华人”的旅馆,应该也会言行如一地拒绝这对华国夫妇。
但事实颇为出人意料的是,这近两百家实际上接待了这对夫妇的餐馆和旅馆中,只有一家在问卷中表示了自己会接待华人。[注]
这样截然相反的结果,也彻底开启了人们对于“态度”和“行为”之间差距鸿沟的研究。
而这个暂定名字为《态度》的剧本,就是以这个实验为起点展开的。
只不过,整个故事的切入点并不在那位主持了实验的心理学家上,而是在那一对华国夫妇,或者说,是这对夫妇中的女性,Offie上。
剧本的故事对原来的实验做了改编,现实中这一对夫妇是真正的夫妇,不过在剧情中,这一对男女在实验开始前也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1930年,心理学家Eric想要开启一项有关偏见与歧视的实验,在他的设想中,需要一对华国夫妇来完成这个实验。
然而当时在米国的华人数量极少,有足够渠道接触到这个实验消息的也着实不多,所以最后,在加州某座餐馆中洗碗打工的华裔少女高佳希,也就是Offie,被他的学生,也是这项实验的另一个完成者,蒋路给看中。
而后双方以一笔不菲的佣金为交换,高佳希和蒋路两个人扮演夫妇,并和Eric教授准备的一位观察员Carl三个人一起,开启了他们的跨越米国之旅。
整个旅途中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状况,而在最开始短暂的和平之后,这三个一起上路的“同伴”的关系也逐渐开始微妙,每个人在表层的性格之下,似乎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譬如据说是因贫辍学,没受过什么教育的高佳希实际上在两国文学上颇为精通,刚出场的时候一副为了学术不惜“清白”样子的蒋路看上去更像个精致利己主义,还有作为“对照组”,职责是尽可能客观地记录路上遇到的一切的Carl,在路程中却对蒋路表现出了深深的敌意……
不得不说崔静的确是顶级的编剧,一场在现实中,用寥寥数语便平淡叙述而过的实验,在这个剧本中竟然变得十分精彩刺激。
而在单独的故事之外,还反映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1848年,米国旧金山附近发现金矿,“淘金热”产生,米国国内乃至全世界各地都有大量人口涌入西部,其中当然也包括许多自华国而来的移民——这些人出于或逐利或逃难的目的,前往米国。
起初,这些华工移民和当地人的关系相处还不错,毕竟他们勤勉耐劳,劳动力的价格也相对本地人低廉,不管是作为矿工还是修路,对于资本家们来说都相当的划算。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华工大量的涌入,当地人也陷入恐慌之中,1850年起,米国各地地方便相继推出对华人歧视的法规,包括但不限于不允许华人为白人案件作证、不允许华人在街道上挑担、不允许非白人人种的儿童与白人儿童同校等等法令。[注]
这种歧视达到最严重时是1882年,米国推出《排华法案》,正式禁止华人移民。
此后的六十多年几乎是华人移民在米国的漫长寒冬,华人前往米国难度极高,并且米国各地排华情绪极端严重,甚至有好几个地区出现了屠杀华工的惨案。华人们大多只能生活在唐人街,与外界保持一定的隔离,最终才生存下来。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世界第二次大战,出于对抗东洋国等国家的需要,米国和华国达成了空前的合作,因此,废除《排华法案》才被端上议程,到1943年底,时任米国总统才正式宣布废除《排华法案》——但在那之前,谁又知道华人同胞们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与鲜血?
并且在二战之前的1929-1934年,米国也正陷入经济大萧条之中。剧本中Eric的实验目标是想探究态度与行为之间的关系,但参与实验的三位实验者,也是故事真正的主人公:高佳希(Offie),蒋路,还有Carl三个人的形象和成长,才反映着他们在那个时代中,各自阶层所在的站位。
崔静拿下来的只是剧本的初稿,许多人物对话还没有被细化完善,不过姜觅雪仍然看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完成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