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健康和快乐,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曾经森林中的马和驯鹿生传染病,人们只能靠放弃生病的牲畜让它们自生自灭,带走健康的那部分,才能保全一些火种。
断尾有多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现如今,不需要迁徙,他们的马群都被治好了,不用放弃任何一匹。
新生活里没有是否断尾的痛苦抉择,只有饱腹微醺的舞蹈。
直到舞累了,人们才会停下来。
躺在星空下的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年轻人和孩子们围坐在一堆,继续他们下午时天马行空的闲聊。
曾经的护林员青年已在森林里与鄂伦春族妻子的家人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现在已成了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他的孩子们却正青春,每年都会跟着父亲一起种树。
当林雪君问起当客人离开后他们做什么时,老护林员12岁的女儿乌娜立即回答是种树。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在种草,生活在森林中的人在种树。
林雪君摸摸乌娜的手,笑着请她也帮自己种一棵。
“没问题,以后我每年都帮你种一棵。今年帮你种桦树,明年帮你种松树。”乌娜笑着承诺。
“我们种了这些树,你们就不会砍老树了。”坐在另一边的孩子忽然开口。
乌娜脸上浮现出难过的表情,忍不住转头问林雪君:“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砍树呢?”
林雪君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转头与同样来自公社的年轻人对视过,沉吟几许才道:
“因为我们的国家很大,人很多,有的地方没有这样的树,可是他们也要住房子。国家要养育这么多人,只好来有树的地方砍树。
“就像种粮食的人会把他们的粮食分给我们吃,养蚕的人会把他们做的衣裳分给我们穿。”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乌娜最先开口。她虽然年纪小,身上那股爽快劲儿却并不逊色年长的琪娜哈,她一拍大腿,笑着道:
“那你们砍吧,我多种几棵就好了。”
生活在森林中的人就是这样的淳朴可爱,第二天清晨从琪娜哈家的撮罗子里睁开眼时,林雪君悄悄藏了一袋盐在毯子下面,又塞了自己的手电筒和好用的珍贵工具镰刀。
……
分别时,这几天一直跟着阿木古楞画画的、曾跟林雪君玩嘎啦哈(羊拐骨玩具)玩到痛哭的小男孩安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常跟阿木哥哥一起坐着的树根上,哭到打嗝。
送别归来的琪娜哈红着眼睛坐在安巴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抹眼泪。
哭够了,她低头瞄见安巴手里的小木板。早上出发前,她瞧见阿木古楞一直坐在这里捧着这个小木板埋头画画。
伸手从安巴手里捏过那块被磨得很平整的木板,翻转过来,另一面的木纹上,用红色、黄色和蓝色的颜料,画了一道彩虹。
…
下午琪娜哈的母亲收拾他们的撮罗子时,找到了林雪君留下的物资。
在这个由7个仙人柱组成的乌力楞,有了他们第一个手电筒。
在黢黑黢黑的夜里,仍可以照到很远距离的先进电器!
……
3天后,林雪君在返程路上扎临时营盘时,从自己的包裹中,摸到了一包漂亮的猴头菇,和一根用皮子仔细包裹的粗人参。
王老汉说,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参。
林雪君不知道这是被谁塞进包裹里的,或许是琪娜哈,或许是桦树族长……
立在林木环绕的夏末森林中,她轻轻将人参抱在怀里,仿佛感受到从最珍贵的植物中传递过来的温情脉脉。
第121章 归途
“你再不回来,这俩小生灵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呼伦贝尔的夏天实在太短了,大家采药一路往北,距离本市最北的恩和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已是夏季最短冬季最长的区域了。
回程路上,夜里林雪君即便跟衣秀玉挤在一起睡觉,都感觉到了寒意。
一些冬天会南迁的鸟类似乎已经开始整理家当,仿佛随时便要南下避冬。
小鬼鸮倒是越来越精神,它们喜凉不喜热,不南迁不冬眠,但在秋天也会增加食量,给自己储冬膘。
森林里的浆果、野菜等大丰收,狗熊等冬眠动物开始饕餮般大量卷走兴安岭森林馈赠的果实。
红松上的松树塔逐渐饱满,松鼠采摘过程中会不小心脱手。
夹着画板踩着松针路过的阿木古楞不小心被砸到头,捡起松塔后,他抬头朝树梢上傻愣愣的松鼠望一望,便笑着将松塔放在了自己够得到的最高一条树枝上。
他是个宽厚的人类,沃勒却不是条豁达的狼。自从小鬼鸮朝它头上拉过一泡鸟粪,沃勒便恨上了所有鸟类,每每瞧见必弓腰伏击。虽然小鬼鸮灵得很,一次都没被沃勒捉到过,但其他小鸟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沃勒最近吃鸟吃得整条黑脸狼都膨胀了起来。
曾经比它个头大的糖豆如今已经比它小了一圈儿,在它面前愈发恭顺。
虽然林雪君仍是沃勒的‘狼王’,但在糖豆面前,它却摇身一变当起绝对的老大——可怜的‘末狼’糖豆,它好想念它的羊群。
进山时大家一边探索一边学习,走得很慢,回程却快起来。
虽然仍然一路走一路采药,但归心似箭,脚上的水泡也已磨成老茧,再没有什么能阻拦采药人健步如飞。
在森林中放肆捕猎,吃着浆果啃着肉,越长越筋壮骨强的狗子们左右伴行,连喜欢流口水的大狗赤兔都变得更油亮神俊了。
喜欢追着林雪君飞的小鬼鸮伤口早已恢复如初,小瘦鸟愈长愈肥,有时连飞都懒得,便落在林雪君肩头由人类‘坐骑’托着翻坡越沟。
出发时满腹不乐意的小毛驴也增了膘,虽然走得勤,但吃得够多够好,想瘦实在很难。
林雪君背着沉甸甸的背篓,盯着前面健步如飞的肥壮毛驴看了一会儿,心想:看样子还是负重不够。
于是走到毛驴身边,将背篓摞在了它背着的草药包裹上。
“啊呃——啊——啊呃——”毛驴大爷立马不乐意,转头便是一通嚎,无论如何不往前走了。
林雪君尴尬地摸摸鼻子,只好又将背篓背回背上。
在毛驴又愤愤地嚎两声才继续前进后,林雪君气气地朝毛驴撇了撇嘴,无奈叹息。
日夜兼程,赶着要回去忙活秋收的一队采药人,终于赶在秋天刚在林间冒头时回到了第七生产队驻地圈围以外的野山。
糖豆才看见圈围栅栏便兴奋地一路朝驻地狂奔,眨眼便瞧不见人影了。
下巴缺一块儿的口水大王赤兔狗瞧见糖豆飞奔先行,也颠颠跑着追了上去。只有稳重的黑脸狼沃勒还坠在队伍后面,稳稳守护住‘狼群’薄弱的背部。
进山采药半个月,衣服刮烂了、靴子穿破了、脸也晒黑了,社员们一个个落魄不已。仿佛野人进村,关键是还有狗当先导部队去报信。
待大家绕过山上圈围的木栅栏,走得腰酸腿痛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热闹人声。
握着镰刀开路的赵得胜小跑了两步,随即欢喜地回头喊道:“大队长带人来接我们了!”
接着便是一阵吵闹的人声,大嗓门东北人的热情在此刻尽显,大家呜嗷喊叫地拥抱,热烈地欢迎‘野人们’回家。
霞姐等几位妇女用力地抱住林雪君和衣秀玉,激动地将两个小姑娘抱得脚离地。
眨眼的工夫,采药人们背着的草药包就从‘野人们’身上换到了大队长王小磊他们肩膀上,连小毛驴的背上都松快了——没捞到草药背的王建国,干脆把毛驴背上的草药扛了起来。
穆俊卿是从木匠房里直接奔过来的,身上头上都还挂着木屑,他自打瞧见大家就没停过呵呵笑。走在林雪君和衣秀玉身边,他跟其他知青们一样,充满好奇地问个不休。
“怎么去了这么久?”“都累坏了吧?”“采了多少药啊?”“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各种问题一个接一个,林雪君和衣秀玉根本回答不过来。
待大队人马终于在第七生产队的空地上将所有草药放下,王小磊才拍拍手上的草药屑,拨开穆俊卿等知青,朝着林雪君道:
“你可终于回来了!哎呀妈呀,等得我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
“哈哈,阿爸这么想我们?”林雪君走到王小磊近前,笑着想要拥抱对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只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仰起头憨憨地打量,以慰藉这半个月的思念。
“想肯定是想,不过我这夜不能寐的还真不是想你们想的。”王小磊抹了一把脸,苦哈哈道:“第八生产大队那嘎老三,前几天来咱们生产队的时候,送了你两只动物幼崽,说是母畜被野兽吃掉了,他把幼崽捡回来也养不活,就给送到这儿来了,想让你救一救呢。
“你又没在生产队,这东西让我养,我哪养的好啊。有的说是马鹿,有的说是骡子,还有说是四不像的,你可算回来了。”
“在哪儿呢?我去看看。”林雪君拢了把头发,在山里梳不利索也不在乎,一走回人群中才觉得自己有点不修边幅。
“在我院子里呢。哎,就是这俩幼崽不提,那还有一条狗呢。苏伦前天把她的狗送回来了,吃骨头的时候把下巴卡在骨头里退不出来了。我们拿锯子锯一下,那狗疼得直嚎,哎呀我的天爷,我们也不敢整了啊,怕把它下巴整下来按不回去,那不是帮倒忙嘛。它那样也吃不了饭,我天天喂它喝盐水啊,烦死了都,狗是一天比一天瘦了,也快死了。
“你再不回来啊,我得背好几条命!我能不上火吗?”
王小磊一边苦着脸大声抱怨,一边上下打量林雪君,忽然苦脸上漾起个笑:
“长个儿了,闺女,壮实了。”
“我去看看。”林雪君说着就要往大队长家里赶。
王小磊按住她肩膀,摆手道:
“急啥呀,这么多天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洗一洗,喝点热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一会儿把那俩小玩儿意和那被骨头套了嘴筒子的狗都给你送院里去。
“回头你还得管管你那红色的小野马,现在一跳就从你们家院子里跳出来,关都关不住,不是偷吃翠姐家的花生,就是跑去村头欺负人家老实巴交的护院犬。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准备把它领我院子里好好训一训了。
“那个,那个什么,还有塔米尔他们养的牛,有几头不怎么长膘,人家牛都吃得膘肥体壮的,就那几头瘦了吧唧的,回头你歇过来了,也得去牧场上看一看。
“哎呀,我这一说起来就没完了,我闭嘴了,不说了。你先回家去吧。”
听着大队长一桩一件的絮叨,林雪君不仅没有感到压力或烦躁,反而生出种‘生产队没了她不行’般的扭曲快乐。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大队长转身准备去招待其他生产队来的采药人时,林雪君展开手臂,短暂地抱了一下王小磊。
手长脚长的大队长被抱了个愣,转头盯了眼林雪君,随即哈哈笑着拍了拍她脑袋。
“快去吧。”
说着又推了推她的背。
林雪君抿着唇笑,又想叫‘阿爸’了。
初秋的天气已经凉爽舒适起来,风轻轻吹斜炊烟,也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林雪君踩着大队压实的碎石地,牵着衣秀玉的手,大步走向她们的知青小院。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步速越来越快,渐渐奔跑起来。
院外的格桑花早已盛放,在秋风中摇曳生姿,不时两片花瓣飞落。像被风拆了裙摆,只剩长枝和绿叶还在摇曳。
院子内小鸡小鸭们茁壮成长,大公鸡依旧喜欢登高地站在鸡棚顶上晒太阳。
大牛巴雅尔带着牛羊马驹们上山吃草还没回来,只剩牛棚上方的燕子窝里,羽翼已丰的小燕子们伸着脑袋鸣唱不休,仿佛在用歌声惋叹过早离开的夏,和过早来临的秋。
咯吱一声推开院门,糖豆快乐地扑向房门,沃勒则绕屋一周不断轻嗅,仿佛在探查它离开的日子里有没有其他野兽闯入它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