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长途跋涉来到第七生产队,本以为要开始过食不果腹、每天哭天抢地的生活,却不想竟都住上了土坯房,分到了小鸡小鸭,赚到自己劳动换取的工资,过上了有奔头的生活。
现在连电灯都用上了!
留在驻地的知青们,每天上工下工总能看到林雪君他们住的知青小院,鲜花环绕,干净漂亮,那里俨然已成了大家奋斗的目标——等再干上一两年,他们也能将自己新分到的土坯房装点成‘知青小院’那样。
人一旦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动力,变得勤劳且不畏艰难了。
在采药队伍刚回驻地的这天晚上,赵得胜家里传出得胜大叔傻乎乎的尖叫:“啊啊啊啊!这就是电灯啊!我只在场部看到过!哇哇哇——哎呦我艹,这灯泡咋这么烫手呢!”
连王老汉的山腰小屋里都点了灯,王老汉围着灯泡欣赏了好一会儿,眼睛都晃花了,一边揉着泛酸的眼睛,一边忍不住感叹:“唉,这灯泡有点招虫子啊。”
第二天早晨,赵得胜听说了林同志家里还有一台全生产队唯一的电话机,更是带着自家娃娃跑过来参观。
围着电话机又是摸又是把玩的,爱不释手的样子更甚后世人收到苹果最新款手机。
林雪君坐在圆桌边看着得胜叔和他家娃在那儿表演接电话,开心得嘎嘎直笑,忍不住祈愿:
希望第七生产队家家户户住土坯房、通电话的日子提前到来!
……
因为知青瓦屋里孟天霞几乎一直开着拖拉机在路上,衣秀玉和林雪君也常常要出门采药或劳作,家里不可能一直有人守着接电话,于是在跟大队长、妇女主任等商量过后,林雪君又自掏腰包请包小丽去场部采购的时候买了架新电话机。
分线被拉到吴老师的教室里,成为第七生产队的主机——因为整个生产队没有人脱产坐办公室办公,生产队驻地里也没有‘办公室’的存在,只有吴老师家作为教室基本上常年有人,便由她和新增的知青女老师兼任了接线员的工作。
从森林回到大队的几天里,林雪君跟知青们聚餐聊出行遇到的趣事;到大队长家跟萨仁阿妈团聚,吃萨仁阿妈新做的醇香奶豆腐;同霞姐等人欢聚了一起摘榛子坚果外的茎皮,一起剥松子……
几天下来享受了好几拨的热情欢迎,闲下来时才回神,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草原驻地里,已经结交了这么多亲朋好友。
回驻地的第四天,孟天霞和刘金柱的车队终于从场部回来了。
第一生产队种的玉米和高粱收割了,第七生产队也分到了两大车高粱杆、玉米杆。穿过驻地碎石路的拖拉机上,绑得结结实实的草垛几乎有十米高,亏了孟天霞和刘金柱的开车技术够好,没让这摇摇晃晃的草垛倒在路上。
卸货后,孟天霞跺了跺开车踩油门离合器刹车踩得发麻的双脚,对大队长道:
“我们歇一天明天还要继续去场部,第一生产队还有许多高粱杆啥的呢。
“他们那边日照足,东西熟的比咱们生产队早,上个星期就把种的粮食菜都收了。现在地里都是豆角秧子、土豆秧子啥的,高粱杆也还有不少呢。
“他们第一生产队种的多,自己要规整了喂牛羊也忙不过来,牛羊更不可能一冬天就吃这些秧子杆子,肯定还要往其他生产队送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多数生产队运力不够,如果不赶快拉回来晾晒好了,那些秧子啥的来不及收拢,都得烂在地里。
“我们和刘金柱明天回去场部继续去第一生产队地里割秧子,能拉回来多少就拉多少。”
“够奔波的,辛苦你们两位拖拉机手了,明年咱们争取再买两辆拖拉机。”大队长算计过今年的收成。
等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的牛羊就要出栏了,今年牲畜损耗少,能赚不少钱。
到10月份前把山上的地收了,能填补大食堂大半的需求,今年去场部买的蔬菜少,可以省许多钱。
明年说不定不仅能买两辆拖拉机,还能买更多其他工具。回头再多买点青瓦之类的,给大家把驻地里的土坯房啥的都修整修整,别一到夏天就挨屋的漏水。
秸秆、高粱杆、玉米杆等被生产队的壮汉们搬到储草的半露天仓库,抹一把汗,抬头看过夏天打草后晾晒在这里的干草和这些新拉来的谷物杆子,小山一样的工整堆着,真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多草……多好啊。
过几天再打一次秋草,今年冬天牲畜们肯定饿不着。
停车场上草杆被卸货完毕,孟天霞和刘金柱又将堆在最里面的包小丽采购来的物资搬下车。
都是些盐、味精、酱油膏、荤油啥的,每次包小丽进场部都会买一批这些东西。
场部这些日用物资的储备有限,每次一有新货,很快就会被各生产队采购一空。配额之外可随意购买的量不多,能买到就要尽量买,不然冬天前根本买不够过冬的量。
一旦开始下雪,他们开着拖拉机进场部的次数就要大大减少,到时候就算想进场部买东西,也未必能自由出发。要是遇到雪大的年份,被困在生产队一两个月都有可能。
“现在仓库里已经囤了许多盐之类的重要作料了,等今年的米面上市,咱们得往场部勤跑。”包小丽和仓库管理员对单子时,埋头严肃道:
“今年生产队添了好几口人,去年咱们冬天就没囤够量,今年得囤得比去年多差不多一倍才行。”
压力很大啊,难处一个是场部供销社未必能供应足量粮食,再一个是他们的钱不知道够不够,最后就是他们只有两辆拖拉机,入秋后要做冬储,需买的东西很多很多,不知道能拉多少趟、拉多少量。
“没事,到时候我和刘同志不歇了,一趟一趟地跑,准能都买下来。”孟天霞拍拍包小丽的肩膀,转头笑着跟大队长道。
四圈几人看着孟天霞爽朗的笑容,觉得好像什么艰苦、什么困难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到时候咱们牛羊出栏,我们骑着马往场部赶,顺便也带几辆马车。等从场部回来的时候,马车也能装不少东西。”一名壮汉推着驴车运完了玉米杆子,一边擦汗一边笑着呼应孟天霞的话。
“成,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反正咱们今年得天天吃饱饭。”大队长以拳击掌,高兴地拍拍身边几位年轻人的肩膀。
孟天霞将场部带回来的信件包裹和她自己买的东西整理到一个大包袱里,转头问大队长:“林同志他们回来了没啊?”
“回来了,你快回家休息一下吧。林同志和衣同志这几天都在驻地里没出门,如果不是在院子里处理药材,就是在晒场上帮其他妇女们处理榛子松子呢。”
“好嘞。”将超大的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孟天霞转身便大步折返知青小院。
当年刚来驻地时瘦弱的年轻人们,如今都已磨砺成肩能扛‘鼎’的勇士了。
……
孟天霞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的两只毛驴子给吓了一跳,穿过小院时她忍不住一直回头看,越看越觉得那俩毛驴子长得奇怪——
明明眼神澄澈,一脸幼崽般的憨态。可长得却很不修边幅,像俩童颜老头驴。
一进屋,她便被听到动静的林雪君和衣秀玉给抱住了。
放下东西后,她们嘴巴不停地聊起各自奇遇,有时聊到兴起甚至还会抢话。
提及院子里的两只小东西,林雪君澄清了它们不是毛驴,孟天霞才搞清楚那居然是驼鹿。
外来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大型鹿,折回院子后,她拽着两只‘人高马大’的小宝宝撸了好半天,越相处越觉得呆萌的小驼鹿实在很乖很可爱。
于是才回驻地的孟天霞顾不上休息,主动承担起带两小只出驻地去河边吃水草的责任,拽着牵绳、拍着小驼鹿屁股,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林雪君将之前在森林中想到的文章写完后,一笔一划地摘抄了多份,分别放入不同的信封,准备等孟天霞明天去场部的时候,请她帮忙邮寄出去。
如今她循着原身记忆,按照原身的字体勤练书法,已经能将信件写得工工整整,不再需要穆俊卿和衣秀玉帮忙誊抄了。
整理好投稿信件,她才一件一件地拆孟天霞从邮局帮她带回来的信件和包裹。
除了来自各个不同报社、广播站的各式各样‘稿费’外,林雪君还发现了两份特殊的包裹——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内蒙日报》。
《内蒙日报》包裹中除了充当稿费的书籍、稿纸和邮票外,还有一瓶珍贵红色墨水。
另外一个让林雪君惊喜不已的就是《内蒙日报》社长自掏腰包约画约稿,托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草原上的小红马》。
捧着方方正正的掌中连环画册,林雪君迫不及待地翻看,看着看着直接激动到推开椅子站起身。
当看见连环画最后一页标注的故事原型‘林雪君’字样时,她咬住下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手指拂过【讲述者: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社员毕力格老人】字样,她又红了眼眶。
前段时间为救治生寄生虫病的牛羊而到第六生产队时,毕力格老阿爸根本没提及他专门写信给别人讲述自己救小红马的故事。
那些连环画里对她行为的描述和颂扬令她胸膛无法自抑地起伏,她抹去眼泪,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好被人看到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故事以连环画的形式被传唱感到骄傲,总之眼泪止也止不住。
哭着哭着,她又忽然笑起来。
分享给衣秀玉看过后,她又跑去阿木古楞的毡包。
小少年正坐在毡包外穆俊卿给他打的桌椅前画药草,接过她递来的连环画后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画如果被印刷成彩色的图册会多么漂亮,心中汩汩地冒出希望泡泡,直恨不得立即将所有药草示意图都画好。
林雪君目不转睛地欣赏阿木古楞看画册的表情,想炫耀的情绪得到大大满足的同时,忍不住等待起他的夸奖。
偏偏阿木古楞在反复观摩欣赏后,不仅没有开口夸她好厉害,反而还皱起了眉头。
林雪君傻傻的笑容收敛,疑惑地戳他:“你干嘛皱眉啊?我给小红马治病的故事被画成了画册诶。”
这可是好厉害的荣耀,他怎么还不快夸她。
“画家把你的脸画得太圆了,而且小红马也画得不够漂亮。你的眼睛也比画里的大,小红马的鬃毛更长更威风呢。”阿木古楞认认真真地摆出遗憾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即上手帮人家改一改。
“呦,会画画就是不一样诶,都会给大画家挑毛病了!不如下次你来画啊。”林雪君忍不住拽他的小辫子,这孩子才画画多久呀,都学会对着画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了呢。
真是爱骄傲的臭小孩。
“……”阿木古楞撇撇嘴,就是应该他画啊。他都画了好多幅她劳动时候的画了,之前给大狗动手术的画,更早前她帮大牛扯犊子、烧屁股的也都画好了,最近她穿萨满袍子跳萨满舞的也画好草稿,就等着修一修好上色了。
他还想找穆俊卿同志帮他给图画配文字,然后把自己这些图画整理成故事,交给她投稿给出版社呢。
嘁,好可惜,被抢先了。
林雪君听阿木古楞描述过他的想法,忙摆手道:“可不行啊,咱们要写稿就写生产队的变化,写身边人的事迹。不能自吹自擂知道吗?
“谦虚,低调,懂不懂。”
说着又拽了拽他的小辫子。
虽然教他不能给她出独角戏画册,但看到他画的各种各样的自己,林雪君还是觉得很欢喜。
在阿木古楞稚拙的笔触里,每一幅自己都是潇洒靓丽的视角重心。
拽着他的小辫子将他拉过来,在他抗议的嚷嚷声中,林雪君轻轻抱了抱他。
傍晚天色转暗,远处山道上,巴雅尔带着队伍呼啦啦下山。
林雪君松开阿木古楞,不再打扰他画画,举着画册又跑去迎接连环画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抱住小红马的脖子撸摸了半天,她才一边带着它回家,一边打开书页展示给它看。
“瞧!这个倒在简易手术台上的小病马就是你。
“你当时都快死了,多亏我救你哦,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壮,这屁股上,全是肉!”
她将小红马的屁股拍得啪啪作响,又笑着翻页继续给它读连环画:
“那时候我和阿木古楞好细心地照顾你,每天都给你换药,带你散步,采了最好的草料喂你吃。”
她罗里吧嗦地叭叭个不停,一路往家里走一路讲,走进知青小院时,故事终于讲完,她笑呵呵地指着最后一页上画的小红马,嘲笑道:
“画家把你画得好威风啊,明明那时候又瘦又丑,毛发也没有现在柔顺油亮。
“都是艺术创作,一点也没画出你当时的落魄嘛。”
小红马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她的嘲笑,还是忽然对木头做的书册的味道感兴趣,居然张开嘴把两排大牙凑近了书册。
“啪”一声,林雪君的大巴掌拍在小红马的脸上,“调皮!我一回家大队长就跟我告你的状,你个臭马,冥顽不灵。”
小红马歪着脑袋躲开她的攻击,越被她撸脸越兴奋,顶着脑袋喷着鼻子便跟她玩闹起来。直到拱得林雪君背顶在墙面上躲无可躲,它终于得意地唏律律大叫起来。又用鼻子把林雪君的头发拱乱,才开心地跑去找新朋友小驼鹿玩了。
捏着逃过一劫的连环画册,林雪君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头发捋顺,一边斥责:“给你讲故事真是对牛弹琴!”
“哞~~~”无辜被波及的大牛转过头,仰头哞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