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真的下狠手,但也绝不在拳头上吃亏。
不过豪爽的人都有点健忘,昨天刚互捶过的人,隔天一起干个活、喝个酒,甚至碰一杯奶茶就能把仇怨忘掉,又搂在一起称兄道弟。
糖豆没什么大问题,见阿木古楞也没啥事儿,林雪君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担忧的嘎老三道:
“没事,糖豆养上几天就好了,一点皮外伤。
“不知道苏赫的狗为啥咬糖豆,还有,他不会被阿木古楞打伤吧?副队长要去探望一下吗?
“这边我再休息一会儿,十分钟后咱们继续干活。”
嘎老三爽朗应声,表示他会将事情搞清楚。
林雪君笑着点点头,抱着糖豆连揉带哄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蹲在身边的阿木古楞后背,轻声叮嘱:
“以后不许打架了,遇到事情要讲道理,好不好?”
“知道了,下次我揍完人,一定好好跟他讲清楚我为什么揍他。”阿木古愣盘腿坐在糖豆身边,见糖豆仍夹着尾巴显然还在害怕,又心疼起来了,恨不能再回去给放狗咬糖豆的恶人苏赫两大拳。
“……”林雪君被阿木古楞的回答内容弄得一愣,无言了好半天才纠正:“不是让你揍完人再讲道理,是让你不要揍人,只讲道理。”
武德高尚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再懂得克制也可能出意外,出了事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阿木古楞仰头看看她,抿唇沉默。
“听到没有啊。”她拍拍他肩胛骨,硬硬的都是骨头,拍得手疼。
“好吧。”叹口气,乌眼青的少年终于还是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现在他们队伍有了糖豆这个受伤的败将,还多了个顶着只熊猫眼的据说打赢了的‘猛将’。
只有完全没参与打斗的林雪君,和看起来特别凶悍的、嘴边还挂着狗毛战利品的黑脸狼完美无伤。
林雪君又忍不住担心起斗殴另一方:“人家的狗没事吧?没被沃勒咬得太厉害吧?”
“放心吧,沃勒可聪明了,知道那狗有主人的,下口只拔毛、不见血。”阿木古楞啧啧称奇,简直要给沃勒颁奖了。
“噗!”林雪君忍俊不禁,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斗殴会发展向这样的局面。
…
傍晚时分,林雪君今天的工作结束,糖豆也缓得差不多了,带着早就不出血的伤,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雪君身后。
吃了个亏似乎让它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再不肯离开林雪君、阿木古楞或沃勒身边。不管黏谁都行,反正不自己呆着了——自己呆着不安全。
苏赫过来负荆请罪的时候,林雪君吃得半饱,站起身正跟着苏日娜边摇摆边往篝火边走。
‘林同志’还没喊出口,林雪君已围着篝火舞蹈了起来。苏赫跟在她身后,一直找不到她回头看他的机会跟她道歉,外人瞧着倒像是他在追她在逃……
等围着篝火追了半圈,林雪君回头再看他的时候,还以为是来一起跳舞的呢,摆高双臂朝着他笑,一边哼唱还一边点头示意他双臂不要垂着。
舞起来啊~
“……”苏赫尴尬得满脸通红,求助地回头望副队长。
嘎老三虎着脸朝他摆手,示意他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林同志哄好了,决不能让林同志心里留下疙瘩。
苏赫无奈,终于在追着林雪君绕篝火一圈儿时,鼓起勇气凑到她跟前,傻愣愣地大喊:
“林同志,你的狗就是我家狗抓伤的,我是苏赫,过来给你道歉的。”
火光摇曳,林雪君被他的大嗓门吓一跳,停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这人眼窝处的两圈黑不是她错看的深眼眶的阴影。苏赫眼眶一点也不深,他脸圆圆的,眼圈儿那乌黑完全是被揍后留下的青紫瘀痕。
目光不由得转向不远处坐着的‘独眼青’阿木古楞,看样子少年没有撒谎,他还真打赢了。
瞧瞧苏赫,这不比他多一个乌眼青嘛。
再瞧嘎老三帮苏赫牵着的三条大狗,各个斑秃,身上的毛发乱蓬蓬的东少一团西缺一块儿……这是黑脸狼沃勒的手笔喽?
挠挠脸,林雪君带着苏赫走回餐桌,笑着请苏赫坐下。
苏赫却无论如何不坐,嘴里一直念叨着道歉的话。
看看负荆请罪的苏赫的两眼乌青,又看看阿木古楞的一眼乌青,她忽然产生一种孩子打架后被人上门找家长的奇妙感受。
了解了糖豆是因为跑去牧苏赫家今年新出生的小莽子牛(公牛),才被苏赫放狗追咬,林雪君哎呦一声,懊恼地反跟苏赫道歉。
糖豆出生以来从没因为牧羊牧牛挨过打,甚至屡屡因此被夸奖鼓励,是以它还不知道陌生人家的牛羊不能随便放,容易被当成野狼野狗。
都怪她没有提前教育好,想到这一点,她忙伸手去拉苏赫,对方却窘得直摆手。
苏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狗咬了林同志的狗,对方居然还向自己赔礼。
林兽医的通情达理令他越发心里发堵,紫红着一张猪肝般的脸,摇头道:
“当时朵兰来我阿妈毡包里借奶豆腐,就说那黑白怪狗可能是第七生产队过来的客人带的狗,我还不当回事呢,觉得谁的狗也不行,非得让我的狗把怪狗吓跑不可。
“要是当时我不莽撞,林同志的狗也就不会受惊了。
“后来我回想了下,那狗也不是来冲散我的牛群的,反而是过来聚拢牛群的,副队长也说,那是条好牧羊犬,不是坏狗。
“都是我的错,林同志过来给我们的母牛配种,还让你的狗在我们这儿受了欺负,我这脸都没地方放了。”
苏赫是见到嘎老三来才知道具体咋回事的,一听说那黑白怪狗居然是兽医的狗,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在家里又挨了奶奶和阿爸各两脚,才跟着副队长过来跟林同志道歉。
负荆请罪的时候他还想光膀子来着,被嘎老三瞪了一眼、斥了一声“穿好你的衣服吧”,才作罢。
反正他是真心来认错的。
见林雪君人这么好,想到之前自己洋洋得意放狗咬人家的牧羊犬,真是恩将仇报,简直王八蛋。
他举着木棍,左右扫视寻找到黑白狗后,又道:“不然让林同志的狗咬我几口吧。”
“林同志的狗从来不咬人!一次也没咬过!”阿木古楞坐在边上嘀咕。
林雪君摆手继续请苏赫入座,并忍不住纠正他的措辞:
“不是我来给母牛配种,是我来给母牛做人工授精。”
四周其他牧民们听了林雪君的话忍不住哈哈一阵笑,苏赫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被嘎老三瞪一眼,才忙收起笑容,举着木棍,准备单膝跪下去。
吓得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合力才将苏赫拽住。
虽然她反复强调糖豆的伤没啥大事,就是有点吓到了,不必过于在意,苏赫却仍愧疚不已。
他站起身后,局促了好一会儿,才捶胸口表示接下来几天糖豆的伙食归他管了。他一定给糖豆好好补一补,把受惊吓伤的神和皮毛上的损伤都给补回来。
当天晚上无事发生,第二天一大早苏赫跑出去打猎,快晌午时拎着只野兔回来,切剁煮好后端过来给糖豆补身体。
胆子虽小却不擅长记仇的小狗喝过兔肉汤、啃上兔肉,尾巴又螺旋桨一般摇了起来。
它吃了几口便叼起半只兔子跑开,大家都以为糖豆是要把吃不完的肉埋起来,却不想它直接叼着兔子跑向黑脸狼沃勒。
凑近后,它匍匐着将兔子放在阴影处,接着翻身露出肚皮,一边缓慢地摇尾巴,一边拿眼睛瞄沃勒。
直到沃勒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糖豆跟前叼起兔子,它才翻身跳起,欢快地摇着尾巴折返汤盆边继续吃自己的。
围观了它‘送礼’全程的人类都忍不住哈哈笑。
这狗真的太聪明了。
之后苏赫每次给糖豆开小灶,还都要拴着自己家的三条大狗,让它们在边上看着。
三条狗馋得口水几乎汇聚成草原上的小溪。
林雪君看着好笑又可怜,劝着苏赫给大狗也弄了点好吃的,看着三条大狗可怜巴巴地抢着吃了,才摸摸糖豆的背毛,转身继续去忙活。
事情平息后的第二天晚上,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草原上趁着夜色采了许多草药,回到嘎老三带人临时给它们俩以及苏日娜、‘扁脑袋’搭的毡包时,苏日娜与‘扁脑袋’已各自睡了。
黑暗中,阿木古楞躺在地上铺的皮子上,忽然伸长手指,戳了戳床上的林雪君。
“咋滴?”林雪君翻身伏在床沿,小声问。
“要是别人打我了,我也不能揍人吗?”回想起林雪君的叮嘱,阿木古楞仍试图跟她讨价还价。
“别人为啥打你?”
“谁知道,说不定别人就是坏呢。”
“那你就给他讲不能当坏人。他要是不听,你就报告大队长,或者找警察。”
“我不打伤他也不行吗?只往他肉多的地方揍。”
“……只可以正当防卫啊,但是要保护好自己。最好不要打架,知道不。”怎么这么想揍人呢。
三十六计,不是走为上计嘛!
“……”许久后,少年小小声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草原上骁勇善战的好苗子,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第129章 你听说过林雪君吗?【2合1】
“快来看呐,就这个人,就他,林雪君同志的哥哥!快来看呐……”
林雪君在第八生产大队给大母牛做人工授精时,她的大哥林雪松乘坐着北上的火车,直奔草原而来。
老旧的绿皮车吐着团团浓烟稠雾,一边大声咳嗽一边摇摇晃晃往北跑。
在火车上,林雪松透过车窗,瞅着了秋收后一望无边的田垄,见到了铁轨边湿地水洼里打架的青蛙,远眺过栋栋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烟,致敬过大地上一架架磕头机(采油机)日夜不休地采油……忽然一天,林雪松再看不到黑龙江那些繁忙运作的工业景象,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山峦、田野,参差生长、蓬勃有力的树木林立成无边无际的广阔丛林。
进大兴安岭,他们到呼伦贝尔了。
火车况且况且地顺着铁路工人们破山开江修建出来的铁路,如陆上蛟龙般驶进兴安岭山脉,缓慢停靠向博客图。
1901年中俄共同修筑的东清铁路上,博客图站一直是个重要的补水站点。
进站停靠时,车站上早已等好的妇女立即举着热水壶走近火车,开始挨个窗口地往乘客递出来的大水缸里倒热水。
林雪松也在送水的妇女笑着走来时,顺着敞开的列车窗口将自己的空茶杯递出去,一边道谢,一边等着对方为他灌上冒着热乎气儿的白开水。
茶杯里早已干涸的茶叶得到热水的滋润,瞬间翻滚舒展。茶叶下滚出小气泡,茶香便也散逸开来。
在前面的扎兰屯市等大站,火车停留时间很短,在博客图这个小镇上却停了许久。
乘检一截车厢一截车厢地做检查,拿着小锤子对着火车敲敲打打。车厢间的拉门坏了,就打开小工作箱拧螺丝、补钉子;车窗推不上去了,就抹点润滑剂左右推拉一番,啪一下推到顶……于是,所有出问题的地方都被修整,之前一直只能半开的窗彻底敞开,窗外北方小镇博客图的风景终于无遮无拦地尽收眼底。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似乎越有绮丽无边的美景。
‘博客图’意为‘有鹿的地方’,风景秀丽,四面环山。它就处在【兴安岭站】前一站,可见其深入大兴安岭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