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日敦扭头听得专心,他之前看到的时候都吓死了,也不知道是啥玩意,也不知道该咋办。是继续让小母猪这么呆着,还是得咋整啊,慌得不得了。
林兽医却淡定得很,来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咋回事,一点不慌张,真让人安心。
“还能活吗?”大队长带上愁容,声音因为使劲儿困束小猪而变调。
“要开刀看看里面的情况才知道。”林雪君站起身,低头琢磨起来。
前面大食堂人生吵闹,因为离家远,衣秀玉作为全生产队第一个出发的人,今天就要先走了。她要坐5天的火车才能到家,生产队特批了她18天的假,看似很长,实际上在路上就要耗掉十二三天,这还是中间转马车、卡车、火车等奔波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透过刚冒出地平线的一丝晨曦,和大食堂里照出去的黄光,林雪君隐约能看到衣秀玉脸上的笑容。
踏上漫长的征程,只为一年一次的归途。远征的孩子终于如雏鸟般要回巢了,母亲的怀抱,父亲慈爱宽厚的微笑,一个可以永远做孩子的地方——
“你也回去继续忙回家的事儿吧,不差这几天。”大队长不清楚这病到底什么情况,生怕耽误林雪君的假期。
林雪君只是被外面的吵闹吸引了下注意力,听到大队长的话,立时接收到他替她考虑的心境。
在不知不觉间,这些生产队里对知青们审视、不信任的人们,已经成为他们这些外来孩子的亲朋和依靠。他们会为知青孩子们考虑,为孩子们的喜而喜,忧而忧。
林雪君终于收回视线,为了不让大队长过度担心,她笑着道:“我又不是今天就走,这个不是传染病,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行李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先来搞定它吧。”
“不能等你回来吗?”大队长看了看小猪,还活蹦乱跳的,不像有事儿的样子。
“反正等15天,这个手术也还是要做的,不如趁现在。”林雪君搓搓手,“就用一场手术来为这一年的工作划上句点也挺好。”
“这猪也是不懂事儿。”大队长叹口气,又瞪了一眼额日敦。
“它也不舍得我走吧。”林雪君笑着又道:“接下来我要离开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小猪拉屎用劲儿都可能出事儿。而且咱们不知道肚子里面的情况,万一肠黏连或套叠坏死,毒血循环进全身,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买它花了那么多钱,又专门喂了五个来月,投入这么多……”
她裹了下皮袍领子,看了看猪圈:
“衣秀玉、孟天霞他们是今天的火车,阿木古楞也能配中药,塔米尔和托娅也能给我做手术打下手。
“嗯……猪很聪明,在这里动手术可能会引发其他两头猪的焦虑,会影响它们长膘。明天咱们去后厨动手术吧,那里宽敞暖和。”
现在天气太冷了,她的院子不适合做手术。
猪太大,瓦屋的桌面也绑不住。牛羊可以在棚圈里动手术,猪圈却有点不合适。
可以等明天司务长做完饭了,不再需要剁菜桌子,把四周做好消毒,可以在那里动手术——
农村少有专门给大牲畜动手术的地方,都是铺些塑料布之类就地取材。现在没有那么方便便宜的塑料布,用她存着的纯棉布别在架子上搭个屏风也能凑合。
她一边踏步往知青瓦屋走,一边回头叮嘱额日敦:“今天一整天都不能喂小母猪吃东西了,饿一天,明天动手术。”
“今天不能做吗?”大队长吃惊地看向林雪君。
“现在它肚子大,腔压也大,操作难,有风险。”林雪君叹口气,转头又朝大队长笑笑,安慰地拍拍他手臂。
小猪在这时候被发现生了这样的病,谁也不想的,她不想让大队长他们有愧疚情绪。
“……”王小磊眉毛往起一耸,要回家了还要动手术的是林雪君,被安慰的倒成了他。
…
作别了大队长和额日敦,林雪君回到院子里时,看到塔米尔抱起她的大箱子,又往大箱子上面放了好几个大包,堆得颤巍巍的塔一样高。
他像个大力士一样捧紧了,歪着脑袋避开东西艰难看路,小心翼翼往外走。
“先不急往外搬,我有些东西明天还能用上。”林雪君拍拍塔米尔的肩膀,闪身进屋去取药箱。
阿木古楞恰巧这时候走进来,林雪君忙道:
“你去仓房抓药,麻醉散的草药,消炎汤剂的草药,还要土霉素粉,消毒用的来苏水……都准备齐全了,明天之前全熬煮好了,给小母猪动手术的时候用,知道怎么算药剂比例吗?”
“知道——嗯?干啥啊?”阿木古楞应声后,怔怔看她,“啥手术啊?”
“小母猪脐疝,今天饿一天,明天天亮了出太阳了,你配合我动手术。”林雪君翻出已经整理入柜的小药箱,低头检查起里面的器具,见阿木古楞还愣在门口,忙催促:“去吧,要熬的药不少呢。”
塔米尔放下行李,看着阿木古楞与自己擦肩走向仓房。
听说林雪君要给小母猪动手术,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会不会就不走了啊?
他进了屋,关门将寒风隔在外面,看着晨曦透窗笼住林雪君,笑容忽然又僵住,眉头死死皱起。
察觉到自己居然期待林雪君不能回家,塔米尔用力抹了一把脸。
他怎么能这么坏?
这思想和情绪完全背离了人民群众的利益,自私自利,极端的以自我为中心……
笑容被满满的羞愧取代,他站在门口,束了手,低头看着地板,像个做错事等老师打板子的傻大个。
林雪君拎上药箱往外走,瞧见他这低落沮丧的模样,问道:
“干啥呢?之前教你们的母猪护理技术不能白学,回头你也得陪我一起动手术。走,先去送送其他知青们。”
说着她看了看院子里,又问他:
“衣秀玉他们今天要走的人的东西都搬上马车了?”
“嗯。”塔米尔垂着肩忙跟上她,见她要打开院里牛棚的门,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帮忙:“我来。”
见她被热情的糖豆拦住要抱抱,又上前一步,抱住糖豆代她摸了两把,“我帮你。”
林雪君踮脚伸手去取挂在房檐下晾晒的麻绳,准备带回去用来苏水擦一擦以备明天用来给小母猪做保定,塔米尔又走过去代劳,“我来吧。”
走出小院,林雪君有些疑惑地望向塔米尔,这家伙以往横冲直撞、有活力得像个大毛驴子一样,怎么忽然转了性,变得跟偷鸡失败还被打了一顿的大狗似的?
第166章 小母猪肠子掉了
好朋友们在一起,烦恼总会减少的。
站在驻地门口,林雪君与大队长等人一起送别了知青们。
当她回到知青小院里,抱着糖豆和沃勒看书时,忽觉四周冷清——孟天霞和衣秀玉不在家,她一时有点不适应。
太阳渐渐升高,驻地里吵吵嚷嚷的送别声仿佛从没存在过——今天离开的马车早已带着归家的游子们驶向场部,整个第七生产大队一下子少了几号人,不止知青小院变冷清,所有小巷好像都入睡了。
林雪君想要在家里好好看看书,却一直难以静心,刚想着不如去睡觉,院门就被敲响了。
塔米尔登门说他阿妈喊她一起去包包子:
“我阿妈煮了一大锅奶茶,放了炒米和奶皮子。还有瓜子和你上次送的焦糖,走。”
林雪君裹上羊皮袄子带着一狗一狼出门,塔米尔又拐去隔壁小木屋喊阿木古楞,门一敲开,在门口的衣架上抓过阿木古楞的羊皮袄子往少年身上一披,搂着小伙子的肩膀就往外走,嘴里兀自嚷嚷:
“自己在家闷着干啥,走去我家喝奶茶、包包子。现在纳森也会打扑克了,你我加上小梅和纳森,咱们四个打升级,我和小梅一伙,你和纳森一伙——”
“我和小梅一伙。”阿木古楞一边系袍子一边推开他胳膊。
“纳森打得好,你跟纳森一伙。”塔米尔想要伸手揉阿木古楞的脑袋,被啪一声拍开手,忍不住看着小伙子哈哈笑。随着个子渐长,这臭小子的力气也变大了呢。
“你和小梅最大,纳森才8岁,你让我和纳森一伙,就是欺负人。”阿木古楞据理力争。
塔米尔撇撇嘴,哼一声道:“你和小梅一伙,你俩也打不过我和纳森。”
阿木古楞不置可否,林雪君走过来跟他们汇合一道往前走,“你一会儿输了可不要哭。”
她前世不止嘎拉哈(羊拐骨玩具)玩得好,打扑克也是一绝。大学那会儿她教会宿舍室友打他们内蒙的‘升级’,没谁玩得过她。
三人走了一会儿,塔米尔见她脸上没有郁色,在家坐立难安的焦心总算平复了。
又走几步,他忽然转头瞪向阿木古楞:“你咋一口一个‘小梅’?你怎么不叫姐?”
冷风呼一下兜过来,三人不设防地连连后退,阿木古楞嗷一声叫,拔步便往塔米尔家跑。
跑了几步又回头朝林雪君和塔米尔喊话:
“这么大风天,还不跑起来?馋西北风了,还是就喜欢灌着大风散步呢?”
塔米尔‘哈’一声抓住林雪君,拔步疾奔,几乎把林雪君拽得飞起来。
糖豆和因为手术剃毛而穿着花花绿绿棉马甲御寒的沃勒,便也跟着跑起来。
好朋友们在一起,烦恼总会减少的。
……
这天晚上,怕林雪君自己一个人会睡不着或者害怕,托娅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就赶过来了。
结果一进屋就瞧见林雪君左搂着沃勒、右抱着糖豆,之前就在知青小院里跟着巴雅尔在山上吃山珍的两只母羊新生的3只小羊羔也在屋里炉灶边卧着睡觉,院子里还有巴雅尔、小红马、苏木、一只耳狍子和俩毛驴子似的驼鹿宝宝呢。
更不要提侧卧里孵蛋的母鸡母鸭、守卫的公鸡公鸭和新下生的小鸡小鸭,以及两只好斗的大白鹅和它们的小白鹅宝宝们……
“让我数你屋里院里的动物,我都数不明白。”托娅躺在林雪君身边,她都不敢把手伸出被窝,只要伸出去,糖豆就会颠颠过来舔——迎宾犬的自我修养太强大了,热情得人受不住。
“你肯定数不明白。”
“为啥?”她数学那么差吗?
“我还有个隐藏动物,你肯定找不着。”
“谁啊?”
“哈哈,我房檐下面还有只小鬼鸮呢,它神出鬼没的,一般人看不着它。”
有托娅陪着,林雪君的确睡得安稳多了。
糖豆和沃勒虽然也很可靠,但总比不了一伸手钻进另一个被窝,就能摸到一个热乎乎软乎乎的小手那么令人安心。
有时候搂着沃勒睡觉,半夜迷迷糊糊醒了,看到俩冒绿光的眼睛,觉都能给吓没了。得搓着它的脖子蹂躏它好半天,才能把睡意揉回来。
一夜好眠,第二天吃过早饭,所有要参与手术的人都坐在窗口等太阳。
眼看着晨雾散去,眼看着晨曦转暖,太阳升到树梢,林雪君终于呼朋引伴出门直奔大厨房。
额日敦早已清理过大食堂,一直觉得自己有责任的青年带着种赎罪般的心态,干活干得特别利落,再也不敢粗心了。
阿木古楞将麻醉汤剂灌进小母猪肚子,待它开始晃晃悠悠犯迷糊,塔米尔和额日敦合力将之抱上大食堂备菜的长桌。
桌子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又用来苏水仔细擦过,四周围了一圈儿破布旧布拼的屏风,把桌子封闭成了个合适手术的小环境。
司务长探头往屏风里看,啧啧道:“这桌子净杀生了,还是第一次要救猪。”
小母猪被翻过来绑在桌上,还在微弱地挣扎。
随着手术台布置好,手术患者上台,要配合林雪君做手术的人也都围在了边上,各就各位。
小母猪看起来光溜,实际上长了一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