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边那个靠山的瓦屋就是我们几个女知青住的地方,有机会过来坐啊。你不是会吹口琴嘛,到时候教我吹点别的曲子吧,我就会吹欢乐颂,我的狗都听腻了。”林雪君跳下马车,将自己盖的羊毛毡子裹在燕子身上。
“有时间的话,我就来。”
林雪君问赶车的同志要不要进第七生产队喝点热乎水,暖和暖和,对方以‘要赶在落日前把燕子送到第十生产队’为由,拒绝了林雪君,又赶着马车咯呦呦地走了。
裹进羊皮袄子,林雪君大步狂奔,第一时间冲进知青小院,开锁进瓦屋添柴点火,把屋子烧热乎。
结果就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抱小狗,刚拍拍沾了牛粪屑的手回头,就见小狗一边狂甩尾巴屁股,一边嗷嗷叫。
林雪君忙转过身体,原地抱住糖豆,一边拍毛一边躲开它不断舔人的嘴巴子,用力地亲它的脑门。
结果抱了一会儿,糖豆忽然拱着它的脖子抽噎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委屈地流着眼泪一抽一抽地吭吭。
林雪君本来也特别想它们,见到糖豆居然会哭,更心疼难受了,忙抱紧了小声地哄:
“好了,我是回去过年了,不是不回来了。这不是回来了嘛。火车上不让带狗狗,不然我肯定带着你们,让首都人民也见识见识最会牧羊的糖豆豆,对不对?好了,乖…”
她乖乖宝宝地胡叫了一通,要不是对着的是狗,她肯定是说不出这些话的,但对着小狗却一股脑地啥都说得出口了。
这边才抱着哄得差不多了,另一只拱她的黑脸狼终于忍无可忍了。
沃勒猛地退后一步,仰起头便不高兴地嚎了起来。仿佛在说:忍了半天了,你到底抱不抱我?
林雪君哈一声笑,忙张开左臂伸手将沃勒拢进怀里,在它扑腾着舔它时,回头用下巴使劲儿去咯它的脖子。
沃勒不知是不是无意的,大爪子一扒拉,将糖豆的脑袋压住,自己拱着往前一扑,彻底将林雪君扑倒在了炉灶边。超大一只黑脸狼,几十斤的体重全压在她身上,舔完左脸舔右脸,还张大嘴巴咬林雪君的下巴。它虽然不下狠口,但也咬得林雪君围脖上都是它的口水,下巴上都是它牙齿留下的一条条白道子。
伸手摸抱沃勒的背,内外几层毛虽然一样地蓬松厚实,但她居然摸到了脊椎骨——她的大狼瘦了。
抱紧了一翻身,她用自己的体重压住它,沃勒气得转头嗷嗷叫,林雪君终于压制住它的亢奋,按着它的大狼头,亲了亲它的脑壳。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抓住它的两只大爪子,她一边揉它粗糙厚实的肉垫,一边问。
沃勒激动时也会像狗一样呜呜哼哼地叫,还老想回头舔她。
一人两狗正倒在地上叙旧,门忽然被推开。
林雪君仰躺在地上,倒转着看到一个超高的衣服架子跑进来。
“阿木古楞!快过来让我看看,是谁在火车站送站的时候哭得眼睛像桃子啊?”
林雪君一骨碌翻过身,才想抬头好好看看阿木古楞恼羞成怒的样子,就被一把抱住了。
虽然长了一岁也才14,但已经长到170那么高了,总觉得好像不能再称之为孩子。
沃勒从两个人之间挤出去,林雪君终于释放了双手,也展开拥住小少年,拍了拍对方的背。
下巴压着他肩膀,用力硌他,像硌沃勒那样,“你不会又要哭了吧?”
后背被用力拍了下,显示着阿木古楞果然被她说得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哈。”林雪君被逗笑,想要推开他看看小孩掉眼泪的样子。
阿木古楞却不撒手,看样子是不想看。
林雪君双手下移去戳他的痒痒肉,她非要近距离看看他掉金豆子,之前在火车上,隔着结了霜的玻璃,根本看不清。
阿木古楞被咯叽得左扭右闪,偏开头就是不给看。
俩人很快便撕吧起来,糖豆和沃勒还在边上掠阵,一会儿趁机舔人一口,一会儿转身拿摇成螺旋桨的大尾巴甩人一下,好不热闹。
听说林雪君回来后,立即跑过来的塔米尔,一推门看见的就是倒在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人两狗:“!”
见有人进来,正用一个膝盖顶住阿木古楞,两只手掰对方手臂的林雪君,和正用手臂抵挡对方膝盖、拧着肩膀就不让她看到自己红眼睛的阿木古楞,一齐仰头看向门口。
俩狗也齐转头——
二目对八目,大眼瞪小眼。
“你们俩——你们四个干啥呢?”塔米尔眉毛一皱,满脸不解。
这会儿咋不嫌地上脏了?满地打滚啊……
林雪君还不待回答,门再次被打开,托娅从门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喊:“林雪君,你回来了咋不说一声,我阿妈让你去我家吃饭。哎——”
她目光直视前方没捕捉到人,往下一移才看见地上跟狗和阿木古楞滚在一起的姑娘,哈哈笑两声上前左手捞住林雪君,右手捞住阿木古楞,一使劲儿就将两人扥起来了。
阿木古楞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下眼睛,泪珠子一下就被他给毁尸灭迹了。
林雪君转头瞧见他脸上留下的一条泥道子,又好笑又有点心疼,伸手揉了把他后脑勺,才转脸对塔米尔和托娅道:“我才进屋把灶烧上,我带了好多东西给大家,你们帮我一起拆包整理下,陪我去送年礼。”
“有没有我的礼物?”塔米尔笑着转头去翻箱子,被林雪君在背上拍了一把,“肯定有你的,别乱翻,都搬到桌子边上来。”
阿木古楞先拐去给沃勒和糖豆把饭端上来,这么多天下来,沃勒终于低头沉心吃起东西。瞧着它囫囵吞掉所有食物,阿木古楞悄悄摸了摸它瘦得能摸到脊骨的背,转回到桌边有条不紊地帮忙。
抬起头看一眼跑前跑后忙活的林雪君,他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第171章 今冬第一杯奶茶
好想像糖豆一样,用脑袋拱林雪君的胳膊啊。
林雪君回到驻地时,驻地已经有好几个知青都回来了。大家屋子上的春联已经有牧民帮忙贴好,扫扫屋、修整一下就恢复了日常生活。
大队长体谅大家旅途奔波,让所有人都休息几天再开始干活。
林雪君却闲不住,检查过自己院子里的牛羊驼鹿,又跑去大食堂查看刚动过手术一个来星期的小母猪。
“恢复挺好。”林雪君拍拍小猪的背,转头给额日敦竖起一个大拇哥,夸赞道:“照顾得不错。”
“将功补过吧。”额日敦笑着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大队长拍了下他手臂,“‘将功补过’那是林同志说的,是你自己说的吗?”
“啊,自己不能说吗?”额日敦继续挠头,汉话好难学啊。
“哈哈,没事,一样的。”林雪君站起身,又检查过其他几只猪没啥问题,便拐出大食堂直奔棚圈去看下冬羔的母羊、小冬羔和揣着春羔的母羊及大母牛、母马们。
这个季节一生产队不是孕妇就是产妇,它们好,明年的牲畜数才能好看,非得小心翼翼地照看才行。
连着3天检查过一大圈儿后,一些营养匮乏的、轻微乳房炎的、产后虚弱的,全被林雪君标上记号。
衣秀玉家住得远还没回来,她便带着阿木古楞和塔米尔几个跟着当过学徒的年轻人捡药材熬药,挨个给孕产妇们和小羊羔们补营养、照顾身体。
许多冬羔已经出生一个月了,林雪君进仓库点过疫苗便跟大队长商量起今年的疫苗注射——出生第二天喂土霉素防羔羊痢疾,15日龄以上的要打羊传胸肺炎疫苗,15~20日龄羊可以注射羊猝狙、快疫混合菌苗,超过30天的就可以打口蹄疫疫苗……
要打得不少,先把冬羔疫苗打完,等转场后还要跟着去给春羔和春天生下来的牛犊子、马驹子啥的打疫苗,接下来会是非常忙碌的春天。
打着表格一点点定了日子后,林雪君刚准备一项一项点清疫苗数、羔羊数等数据,把人员和用具等全安排好,结果又接到场部的电话。
今年第六生产队、第八生产队、第九生产队的疫苗也归她打,这仨生产队会尽快给她粗估个新生各牲畜的数量,让她自行安排时间,然后通知这仨生产队配合工作。
林雪君挂了电话,望着自己之前列的还算松快儿的日程安排,无奈地抹了抹脸,要全部推翻重排了。
当即赶往大队长家,见面便道:“大队长,这两天就开始给咱们的冬羔打疫苗吧,别歇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其他生产队给他们的羔子打针——”
“……”王小磊正蹲在地上给媳妇洗衣服呢,听到林雪君的话,丢开搓洗板,站起身伸手往后腰上擦了擦,才道:
“唉,怎么样,阿木古楞和托娅他们现在能独立打针吗?”
“我带着他们试一试吧,现在能不能独立打,都得练起来了。等到了其他生产队,我还得把他们生产队派来学过习的学员也都调动起来,今年春天打疫苗的过程中,争取把他们都锻炼出来。”林雪君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要想提效,让整个公社的各项工作都按时按点完成,不拖延、不错漏,就得在各个生产队都教出能独当一面的技术员。”
去年教学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紧迫,大山一样的工作忽然压下来,林雪君才感到格外地迫切。
当初教学的时候,课程应该更密集的,对学员们的操磨还是不够啊……
“明年一定要狠起来了!学不会打针、接生难产犊子的,都不许回家。”林雪君伸出拳头,格外严师地道。
“可拉倒吧,不让回家,他们开心死了。咱们生产队伙食多好啊。”大队长噗一声笑,拍拍林雪君的肩膀,捞上军大衣和雷锋帽,带着她往外走:
“我去帮你点将,咱们明天开始就给满日子羊羔子打针。”
可怜的小羊们,正月十五还没出,就要挨扎了。
……
衣秀玉是生产队最后一个回来的人,大队长跟林雪君去接她下马车的时候还在感慨,怎么会有慈溪那么远的小姑娘跑到大北疆来当知青啊。
衣秀玉被冻得嘴唇都麻了,还要大声地回答:“我想见草原啊,电影里演的在草原上摸着羊唱歌,好浪漫啊。”
“哈哈哈。”林雪君抱住衣秀玉拐着她往回跑,一进屋给她脱了外面凉冰冰的衣裳,拉起被子就把衣秀玉塞了进去。
“冻死我了,还是炕好。”衣秀玉五体投地趴在炕上,瞬间就觉得手臂肚子和腿通通都热乎起来,好舒服,“我在家也天天穿棉袄,跟我妈喂鸡的时候冻得我手都起疮了。”
说着伸出手把自己手指头递给林雪君看。
林雪君刚给炉灶添好柴,握着衣秀玉的手看了一眼便把一杯热乎奶茶塞了进去,“喝!肚子一热乎,浑身都热乎回来了。”
“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多红茶,还有杨梅酒,你快看看我的酒没有漏吧。”衣秀玉说着就要往被窝外钻。
这会儿塔米尔他们才把衣秀玉的东西送进来,林雪君将所有东西摆在地上或桌上,发现居然还有冻米糖和可以用来刷碗的干丝瓜瓤。
“哈哈,这东西好啊。”林雪君举着丝瓜瓤,纯天然的刷碗布。
“还是你识货。”衣秀玉裹着被子从炕上坐起来,屁股贴在炕上,不由自主地哎呦呦喟叹,烫屁股可太舒服了。
“啊!这是红茶?!”林雪君打开一个超大的兜子,里面装的都是一小袋一小袋提前分好装的红茶。
“是啊。”衣秀玉有些不理解林雪君咋这么惊喜,有些不确定地道:“我都分好份数了,给咱们生产队的长辈和朋友们都送一点。跟咱们这的老砖茶不太一样,是我们那儿的雨前红茶,不过可惜没有新鲜的,都是之前的陈茶了。”
“太好了!”林雪君当即找到衣秀玉留给她们自己喝的一大包,珍惜地倒出一小把便去灶边煮茶,又跑出去抓了一把红枣和一小坨冻住的牛奶。
干枣洗过后切成小丁跟牛奶一起丢进红茶锅里,再从玻璃瓶里捏两大块满是蜂窝孔的焦糖。
“这是干啥?”衣秀玉从火墙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看林雪君在灶前忙活。
“塔米尔,你也别走了,留下来喝奶茶。”林雪君转头看一眼帮忙整理东西的塔米尔,又道:“去把托娅和阿木古楞他们也都喊过来吧,哎,算了,一会儿我端一点去吴老师教室里,给孩子们都尝尝。”
说罢才转向衣秀玉:“煮养生奶茶啊,红茶比咱们的老砖茶口感细腻柔和,更适合煮甜奶茶,一会儿你就尝吧,根本抵抗不了这个诱惑,恨不得一天一杯的美味啊。”
什么秋天第一杯、冬天第一杯的各种奶茶,跟草原上的鲜奶和最好的雨前红茶煮的奶茶,那都没法比啊!
“对了,萨仁阿妈也给你缝了顶新帽子。”林雪君从柜子上抽下来一个帽子递给衣秀玉。
往脑袋上一戴,发现衣秀玉头太小了,帽子一戴上就往下掉,眼睛都给遮住了。
俩姑娘相对着哈哈傻笑,林雪君坐在炕沿上拉着衣秀玉把她头发都给拆了,重新抓了两个哪吒揪揪在头顶。
“好傻啊。”衣秀玉摸了摸脑袋上的揪揪,“我们那儿小孩才这么梳头呢。”
“但这样一来你的帽子就能戴上了。”林雪君把羊皮帽子往她头上一戴,有了脑袋顶上的小揪揪,果然把帽子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