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同志!”孙主任举高手臂,朝林雪君摆了摆。
老张走过来拉开马棚门跟孙主任打招呼,林雪君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孙主任,才认出对方是之前来火车站接站的领队同志。
“您好。”林雪君在孙主任伸手后立即快步赶近,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了句“我手脏”,又快速拐到洗手台前将手洗得干干净净,擦干了才又折回来与孙主任握手。
大家看着她时都含着微笑,既尊敬又喜欢,充满了善意的打量。
“怎么样?病马们恢复得如何?”孙主任探头往马棚里看了看,便见群马正被安排在食槽子前吃橘皮、干草和黑豆。
“基本上都采食了,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能吃能拉就能渐渐恢复。”林雪君笑着说罢,又转头好奇地看向孙主任身后站着的人群。
这些人高的、矮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衣着也各不相同,但脸上却都透着一股相似的昂扬蓬勃的精气神,站在一起颇有些惹眼。
“林同志,恭喜你啊!”站在孙主任身后的一位女同志不等孙主任介绍,便跨前一步主动与林雪君握手,“我是来自兴安盟的种植模范,沈静。”
“林同志,辛苦了,真不错,好医术啊。”又一位同志踏前一步与林雪君握手,“我是咱们锡林郭勒的养羊模范。”
“林同志,我们这几天可都牵挂着你和这群马呢。”围在后面的同志们纷纷上前,依次与林雪君握手,做自我介绍。
刚才还在给马梳毛的电影厂摄像师忙丢下梳子,奔进棚子里取了自己的摄像机,跑过来便绕着圈子拍摄起来。
记者和主持人等也忙凑过来听他们讲话,从中汲取信息和热点。
“怎么样?接下来还需要多久?”孙主任一边问林雪君,一边看向负责这次运输任务的老张和其他兽医。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应该就能走了,病马都在康复,没有再出现急症或恶化的。最危险的几天盯过去,后面只要按部就班地做愈后就行了。虽然这次运输任务它们无法执行,但病好了就又能肩负重要工作了。”林雪君下午的时候已经接受过报社和电影厂的采访,病马的情况稳定下来,随时可以走了。
她的救急任务,总算是没有搞砸。
孙主任点点头,跟老张和其他兽医商量了下,决定今天晚上就把林雪君带走。
林雪君在孙主任的见证下,领了这次工作的出诊金后,又带着来探望的模范们参观了下马棚。她一一向模范们介绍每一匹马,将从饲养员那里听到过的关于这群工作马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哪一匹马曾经在白灾中驮负重要物资去救人,哪一匹马在高强度的工作任务中超额完成驮拉任务……
“模范人类慰问模范马。”孙主任笑着插话。
林雪君轻轻抚摸了下与病魔抗争过来的大黑马的长脸,在对方转头亲昵地蹭她耳朵时笑着抱住它的脖子,转头对上望过来的其他同志,她低声道:
“吃苦耐劳,善于忍耐,温顺助人,它们也是我们建设国家过程中的无名英雄。”
“林同志是因为喜欢动物,想要将这些无名英雄从病痛中拯救出来,才学习做兽医的吗?”一位模范开口询问。
正围在边上的主持人、摄像师和记者都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朝她望了过来。
林雪君松开大黑马,任由对方啃她的刘海,垂头想了一会儿,却没能回复大家一个他们所期望的答案:
“是为了生活而学习做兽医,但做了兽医后,真的爱上了这一行。
“也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是兽医。”
…
晚上,边上种地的老乡出借了自家灶台厨房和院子,一大群人里里外外坐了4张大桌才坐下。
老张请来的大厨做了6道菜,这些日子忙于治马而没空好好吃饭的众人终于见到了油星,敞开着大快朵颐,吃得四周气温都增高了。
深秋日夜温差极大,林雪君起初还裹着厚围巾缩手缩脚地伸筷子,吃着吃着就开始冒热汗。
羊架子汤炖胡萝卜和豆腐,洒上香菜和野葱丝,林雪君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一整碗才解馋。
好几天没吃到肉的人,喝到一点油星都觉得香得不行。抖抖颤颤的红烧肉端上桌的时候,大家抢得筷子打架。
今晚吴大鹏守夜,不能喝酒。他转头瞧一眼林雪君,端起自己的奶茶,轻轻碰了碰林雪君的酒杯,低声道:“马上就要分别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我敬你一杯。”
“有机会来呼盟吧,我们的草原可漂亮了。”林雪君笑着与他碰杯。
“说真的,起初我瞅着你还觉得挺不服气的呢。那会儿真觉得这匹马没得救了,怎么看你这个过来给死马看病的外来人都觉得不顺眼。”吴大鹏说罢抬头见林雪君笑容变淡,忙又提高声音解释:
“是我犯了主观武断的错误,自己学艺不精,却做了井底之蛙,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这次病马中毒,我也颇受触动。万事得看全面,克服困难。以后还是要多读书,多进步,不能自大,得活到老学到老。”
林雪君还没讲话,苏赫老兽医已开口道:“懂得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好的,我们共同奋斗的人要勇敢地负起责任,错就是错,勇于承认就是好同志。”
另一位模范立即道:“克服困难,不怕挫折,不怕有人议论讥笑,也不怕批评和建议。”
又有人接着朗声:“我们在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而斗争的时候,必须有大无畏的精神!”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句林雪君也会背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背诵了领袖关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篇章,莫名把一顿正进行中的饭局搞得热血沸腾。
林雪君与身边一起为建设祖国而勇敢奋斗着的同志们对望,脸上笑容不觉变大。再回望吴大鹏时,她也回敬了他一杯,笑着道:
“共同进步,吴同志。”
“谢谢你,林同志。”吴大鹏的杯子与林雪君相碰时,他不由自主地下压了下自己的杯子。发自真心的敬意在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中悄悄体现。
晚饭后林雪君就要走了,这些天所有并肩作战的同志都依依不舍地来送别。
苏赫老兽医将林雪君用起来一直夸的自制的剪刀送给了她,吴大鹏把自己攒了一兜子的西药送给了她,刘铭送上了他收集了近20年的全国各地关于畜病报道的报纸。
林雪君拥抱过最像苏木、康复得最好的大黑马,走得也是一步一回头。在这个时代,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重聚难,道别便也格外地伤感。
一走出马棚,之前以为病马都会死掉而大哭的饲养员就从远处狂奔了过来。
他赶到林雪君面前,呼哧带喘地向林雪君展示自己衣服下摆兜了的满满沙棘果和用纸包着的肉干:
“我媳妇专门从家里带过来的,都是新鲜的,给您尝尝。”
林雪君不住口地道谢,忙找了个之前装中药的厚纸,擦干净后兜装起沙棘果。
“果子都是洗好的,直接吃就行。”饲养员一路说一路送,直到林雪君坐上马车拐上大马路,他仍站在原地,不住地朝她摆手。
林雪君只得大喊让他回去,不要再站那儿吹冷风了。
饲养员这才一边回头一边折返,晦暗的月色下,马车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饲养员不时抬臂的动作。
他一定是在擦眼泪吧。
快到宿舍时,割草模范满达日娃瞧着林雪君抱着一堆东西开心的样子,低声问:
“你不会觉得自己的工作很舒服吧?”
“是挺好的啊。”林雪君笑呵呵地道,前世可能的确觉得不如医生律师体面精致,但现在真的觉得还不错。要说跟牛粪啥的接触,那谁的工作还没有点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呢?
至少草原上养牲畜不像内陆圈养那么臭,已经好很多啦。
“你可拉倒吧,这几天我们又不是没跟着你一起体验当兽医。”卢大春转头啧一声,他要是林雪君,这会儿肯定早瘫在马车板上动弹不得了。
当兽医这是精神和□□上的双重压迫啊,每天担惊受怕地盯着病畜,生怕哪一匹忽然就不治了。更不要提在马粪和呕吐物中给马洗胃了,都过去好几天了,他现在胳膊还酸呢。自己这不过是帮了一次忙,她做这行,天天接触的就是这些,真亏她还能乐呵呵地高兴。
“怎么?你这一路吃的果子酸酸甜甜的,不就是当兽医才得来的。要觉得兽医不好,你把我果子还我。”林雪君转头朝卢大春伸手讨要。
“咋?要不你给我洗胃,把果子给你洗出来?”卢大春一把捂住嘴,耍无赖地道。
“哈哈。”满达日娃和其他同乘的模范齐声笑起来。
林雪君便也跟着笑,抱着自己获赠的好行医器械、药品和食物等礼物,心里满满的幸福。
谁的工作不累呢?
病马都好了,大家都高兴,给她看诊金,还送了她这么多礼物,真的很了不起吧。
“你厉害。”卢大春瞧着林雪君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表情,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
一个人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工作,还能这么明媚,太令人钦佩了。
他卢大春服!
第216章 是她!是小梅!
孩子们都来了,小梅,你的亲人朋友们都在。
林雪君归队后本届内蒙劳动模范表彰大会的流程再次推动起来,对流程、对台词、彩排等一个又一个地推进,所有模范和大会工作人员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58年中国第一座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的前身——北京电视台开始实验播出。之后上海、哈尔滨等城市相继开办电视台,到了60年,全国的电视台、试验台和转播台达29座。
虽然黑白电视到现在还没有普及,但很多机关单位和公社都购买了电视,收看节目。不少公社晚上都会组织社员一起看电视节目,不过不是所有地区的社员都能看到自己所在地的地方台或省台,大多数也都是转播,能自己制作节目的地方还是很少的。
林雪君在出发呼市前就给父母写过信了,希望他们能在首都工作单位收看她上台领奖的画面,电影厂录制的节目胶片会送去首都播放,好多地区都能看到录播的节目。
说不定爷爷在家里也能收听到关于她在呼和浩特被授予年度抗灾模范称号的播报,家人们一定会守着广播小盒子和电视吧?
爷爷说不定也会去爸爸单位跟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到时候肯定还有许多爸爸妈妈的同事朋友,不知道家人是会骄傲多一点,还是不好意思多一点。
林雪君在彩排时脑内总是冒出许多杂念,时而羞赧时而兴奋,真是心情激荡起伏的时光啊。
终于到了要开大会的晚上,站在台下时,每个人都不自觉紧张起来。
林雪君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悄悄深呼吸,真是比答辩还紧张,比大学期末庆典上台表演节目还紧张,真怕主持人喊道她名字后,她会顺撇着走上台,那就要让收看得到节目的所有同胞同志们见笑了。
更千万不能摔倒啊,不然爸爸妈妈他们看节目的时候,一定会被同事们笑的。
如果生产队的朋友们也看了节目,她回去后准会被大家笑一年……
揣着这样的忐忑悄悄背稿子,脑内演练上台的流程时,满达日娃忽然凑到她耳边。
林雪君转头望过去,生怕对方发现了自己什么不妥的地方,正色望过去,开口就想问自己的口红没有花吧?妆容没有很滑稽吧?
哪知满达日娃一点紧张样子都没有,拉着林雪君的衣服拍拍打打,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啧啧道:
“林同志你可真俊,长得又高又瘦的,虽然有肌肉吧,但骨骼细柳,一点也不粗壮。真好看。你瞅你往这儿一站,就跟我学的那个词一样,亭亭玉立的。”
“……”林雪君。
满达日娃的心理素质实在令她羡慕,大家就要上台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欣赏漂亮姑娘。
灯光亮闪闪的前台上,主持人忽然打开话筒,对着拍了拍,随即试起音。
林雪君攥住满达日娃在她身上乱拍的手,猛地挺直身板,肃容面向光影交错的正前方,如战士要上战场一样,紧绷而庄重。
……
呼市开大会,呼色赫公社里,陈宁远也想以‘看林雪君领奖’为契机,给公社添置一台电视机,放在办公室里,以后每天晚上和休息日还能组织大家开展看电视的活动。
但即便今年呼色赫公社出栏大量牲畜,赚了不少钱,想买一台电视却也不容易。从海拉尔市里的渠道订,等电视到货,林雪君说不定都到家了,反正肯定赶不上看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