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内容卡在关键点上却看不到的感觉,谁懂啊?
简直是要他的命!
📖 卷十二 冬牧场 与白灾战斗到底 📖
第241章 呼色赫第一个大学生
“雄鹰总要飞的,去闯吧。”
在这片大草原上,就要出一位大学生了!首都的大学生!
无论对于呼色赫公社来说,还是对于呼盟来说,都是重要的荣耀。
盟教育部门的领导甚至备了许多笔纸等礼物邮寄给塔米尔,庆祝他这位草原的孩子,要去首都读书。
仿佛一条挣脱泥淖,即将腾空的龙,忽然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
那份荣耀兴奋着第七生产大队的每一个人,恰当地冲淡了离愁。
穆俊卿等人羡慕得说不出话来,恨不能立即放掉自己手里所有的活儿,去草原上放牧——当然,重要的还是放牛时顺便学俄语!
他们也想学俄语!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这一次,穆俊卿再次拿出了自己的呢子大衣,塔米尔却拒绝了。
“就穿着羊皮大德勒吧,新做的,也挺体面。回头等我赚工资了,给你买首都最实兴的衣服。”塔米尔拍拍穆俊卿的呢子大衣,知道对方很稀罕这一件,现在却愿意给他……
展臂抱了抱穆俊卿,两个人对望一眼,似乎都想向对方交代一句什么,却又都没讲话。
林雪君早上回的驻地,跟她一起回来的学徒们已经被安置在木匠房等处。姜兽医暂住在大队长家,打个地铺对付着睡觉,想跟着林雪君上几天课再回场部兽医站。
林雪君将这趟带回来的东西放回屋里,喝了几口热乎水,就出门往塔米尔家奔了。
胡其图阿爸正在院子里劈柴,他不善言辞,儿子要离家了,坐在屋里看着只是徒增伤悲,不如到院子里猛挥斧子发泄情绪。
瞧见林雪君后他点头示意下便又捞过一棵木墩子,用力将之劈成两半。
林雪君抿了抿唇,推门便见一屋子年轻人或站或坐在屋里跟塔米尔说话,乐玛阿妈坐在炕上笑呵呵地望着,目光随着塔米尔,一瞬不舍得挪开。
林雪君拉住乐玛阿妈递过来的手,被她拽得坐上炕,一起看屋子里大家聊天的热闹,目光也时不时追随着塔米尔。
青年的头发长了,扎成小辫子,他与托娅说笑两句,回头望向林雪君。
脸上笑容转淡,他嘴唇拉成一条直线,沉默了几秒又快速勾起嘴角,尽量让自己高兴起来。
“帮我理下头发吧。”他错过了场部来的理发匠人,如果现在不理一理,就只能扎着满头发辫去首都了。
去年剪羊毛节时他没让林雪君为他剪头发,现在就交给她吧。
“好。”林雪君点点头,又回知青瓦屋取了刀和剪子。
“小梅才做过开颅手术的刀,要给你理头发啦。”衣秀玉坐在小板凳上,笑呵呵地说笑。
塔米尔点点头,被林雪君手指按住:“别动。”
长发一绺一绺地落在肩头围布上,塔米尔感觉到她的手指时不时按压上头皮。托娅举着的小镜子里,林雪君垂眸专注地梳理他的头发,剪刀利落地咔嚓咔嚓。
就像她给牛做手术一样果敢潇洒,以后再想见她这样潇洒的一面会有多么不容易!
林雪君将他头发全剪成差不多长短,这才开始给他剪层次,当年在小红薯上学到的理发术,到底还是用上了。
抬头从托娅手中的小镜子里打量自己剪得如何,目光不期然在镜中与他相遇。
初见至今已过两年,塔米尔学俄语、读各种作品,不知不觉间多了些惯常深思般的沉静之色。
岁月不止让孩子们迅速成长,也改变了他们这些半大小子。
她对着镜中他的眼睛笑了笑,埋头继续专注削削剪剪。
长发变短,塔米尔气质中的异域神秘也渐渐褪去。偏分的碎短发利落潇洒,仍很帅气,但与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他已大不相同。
“好看呐,这样一下子就能融入到首都大学生之中了嘛。”托娅举着镜子,对着塔米尔反复打量,笑着点头。
塔米尔捏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朝着夸赞的朋友们笑起来,笑意却似乎并未漫进眼睛。
晚宴时司务长拿出了最好的一扇羊排,牛肉丸子、牛肉渣渣等好吃的都要上桌。
他们生产队的孩子要去首都上大学了,得让他记着家里的饭菜最好吃才行嘛。
“要多给我们写信啊,多跟我们说说在首都上学是什么样的。”
“是啊,不知道大学啥样,在那边读书肯定老好了吧。”
“真好啊,还能跟教授一起工作,一边读书一边赚钱。”
“听说首都冬天比咱们这暖和多了,那多好,出去不冻脚。”
年轻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围着塔米尔喋喋不休,眼中口中尽是艳羡。
林雪君盘腿坐回炕上,再次拉住乐玛阿妈的手。
托娅相中了塔米尔的马鞭,现在他去念书反正也用不上了,便提议花钱跟他买。
有人开了口,其他年轻人也纷纷吵着要塔米尔将自己放牧的好东西转让,他的投石器,他的弓……大家原来早就相中他的各种东西了。
塔米尔只得被簇拥着出了屋,去仓房给大家取东西。
他要走了,好多年不回来——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有了强烈的真实感。
林雪君没有跟着大家出去,她坐在乐玛阿妈身边,不声不响地陪着。
乐玛知道这孩子担心自己,便反手拍了拍林雪君的手背。
“我心里不舍得他走,可我也知道,这样对他最好。是小梅帮他抓到了这个机会,我们全家都该谢谢你。小梅做了一件太好的事,让我们家的毡包里,飞出去一只雄鹰——”乐玛阿妈一边流泪一边絮语。
她在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理性地拥抱林雪君。
在离别的悲伤之中,乐玛阿妈还在顾虑林雪君的情绪,反过来安慰和感谢林雪君——向林雪君表明自己是懂事理的,不让人替她担心。
林雪君展臂抱紧乐玛阿妈,“塔米尔在首都,经常去看望我爷爷。以后我也常来陪乐玛阿妈。”
“哈哈,好。”乐玛破涕为笑,“你们都是好孩子。”
怕塔米尔在首都读书时兜里没钱会缺少底气,林雪君趁乐玛阿妈不注意,悄悄在他的大包袱里塞了30块钱。
希望这位离家的学子,大学时光能更自在也更松弛一些。
一顿送别宴,第二天塔米尔天不亮就要出发去场部转马车到海拉尔赶火车了。
往常大队长从不让年轻人们沾酒,今年难得破了例。
林雪君从自己的小柜子里取出在呼市买的伏特加,她一直没舍得开瓶,如今摆出来准备今晚将之全消灭掉。
好酒送好友。
塔米尔坐在父母身边,敬了父母又敬大队长等长辈,转头还要与朋友们碰杯。
一口又一口,眼中醉意渐浓,笑容慢慢完全从他面上逃走了。
刚得知要去首都念大学的兴奋与喜悦,随着日期渐近,已完全被离愁取代。
倒计时的团聚时光,令这个风雪中磨砺出来的小伙子变得善感。他与父母久久地拥抱,与朋友们搂着肩膀畅想将来再团聚时要做的事,在走到林雪君身边时,他终于借着醉意和送别宴中热烈的气氛拥抱到她。
青年紧咬着牙关,眉头耸紧了才忍住情绪。仅存的理性与醉意抗争,他努力不让自己太过丢脸。
当用力将她往怀里压的手掌抬起时,他好像已经耗尽了体力。双掌抓住她肩膀,虚脱般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他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她。
“……”他张了张嘴,可看到林雪君的脸,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知是在哪个时刻,也许是读的书越来越多以后,也许是眼中她的形象越站越高开始,他爽朗宣泄的情绪忽然生出怯意。
醉吧,还是再醉一点吧。
又一杯,又一杯。
年轻人们忽然开始齐声高歌,善感的女性流泪,醉酒的男人们高声说一些语意不明的话。
宴席渐醉,人们一个又一个地道别,直至散场。
热腾腾的年轻人们涌入雪夜,簇拥着还不愿分开。
他们从大食堂聊到驻地中心的碎石路,又一路送塔米尔回家。
在塔米尔家门口,终于到了那个时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穆俊卿再次上前拥抱塔米尔,之后是昭那木日……大家依次上前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大雪中不能去火车站送他,他要自己去走剩下的路了。
林雪君也在人群中,道好别,准备走时,塔米尔却忽然拉住了她。
其他朋友们回头看了看他们俩,皆默契地先行离开了。
林雪君随着塔米尔走向驻地后的松林,两个人在小雪中并行,穿过笔直的林间小径,将雪踩得嘎吱嘎吱响。
塔米尔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林雪君便也沉默着与他并肩。
天乌蒙蒙的,没有月。
塔米尔绕过松林,又转道带着她往知青小院送。
林雪君转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青年人背着光,林雪君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知青小院外的岔路口,他忽然立住。雪被风吹得乱窜,塔米尔的影子被知青小院散出的灯光拉长,投在她身上,充满了侵略性。
好半晌,他的声音才穿过密密匝匝的风,送入她耳中。
“是你教我俄语,如果你说‘塔米尔,留下吧’,我就留下。”塔米尔挺得笔直的肩垮了下,声音也变得低沉。
林雪君微微眯起眼,仰头想把他看清,但他背着光,面孔模糊,表情难辨。她只得对着面前的剪影,尽量轻快地道:
“雄鹰总要飞的,去闯吧。”
“……”塔米尔没有再说话,他直对着她,或许在仔细地打量她,记忆她。
在他转身时,林雪君看到了闪烁的荧光,那抹晶莹受重力牵拽,打弧线飞落,点在地面,变成两团暗色的洇痕。
原来是两滴泪水。
…
塔米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