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王老汉虽然没有养鹰,仍将它们保管得这么好,就可见他对这些东西的珍惜程度——说不定每年都拿出来检查擦拭,抹油保养呢。
东北虫鼠多,这箱东西却没有一点被侵害的痕迹。
太贵重了。
她感激地看向王老汉:
“谢谢王大爷。”
“哎,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王老汉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雪君给王老汉倒了杯狍鹿奶茶,坐在桌边听王老汉讲训鹰的办法。
“训鹰又叫熬鹰,鹰是很聪明的猛禽,它们不仅有比较好的记忆力,还心高气傲,不容易服人。
“你也不能打它,鹰都非常记仇,而且烈性,宁可被打死也不会屈服。
“所以要通过熬鹰的方式让鹰熟悉你、屈服你。
“你要先把鹰关起来,消耗它的斗志。等它饥饿到不足以攻击人的时候,你就把它取出来放在鹰架子上。鹰喜欢站在高处,等训好了你可以把赢架子挂高一点,刚开始你就把它挂在你视线持平或者低一点的地方就行。”
王老汉说着指了指房梁,示意可以从那上面挂下来:
“接下来几天几夜你都不能让它睡觉,同时你也不能睡觉。你但凡离开它视线一会儿,它都觉得自己赢了。
“你就是要一边让它保持在一个比较饥饿又不至于虚弱生病和死掉的程度。
“然后再用肉□□惑它,熬到它精神和体力都下降到一定程度了,从你的手上取食,且可以站在你的手臂上,不攻击你,还让你摸了,就差不多好了。
“这个过程一定要成功,如果半途而废,再熬第二次也没有用了。有的鹰熬到死都不服人,所以一定要掌握好这个弹性。
“要是实在不行,就喂它一点肉片,但是在肉里包上稻草团。这样它吃了会有很强的饱腹感,但是鲜肉被胃酸消化后,无法消化的稻草就会被吐掉。吐的过程,它肚子里的油脂也会被一并吐出来。这样它就永远保持着一定的体脂率,不会死掉,又不会太饱太舒服。
“如果想让它永远听话,可以时常用这样刮油脂的方式喂它……”
王老汉一条一条地介绍,林雪君最初还认真做笔记,渐渐便停了下来。
她很想将海东青一直留在身边,可是……
林雪君真诚地感谢了王老汉,却没有收他的礼物。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海东青,它实在太漂亮了,神俊、桀骜、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这些词都难以描绘它的全部。
她不愿用自己的喜爱,折断它的骄傲。
“还是放它回归大自然吧,做最潇洒自由的猛禽。”林雪君深吸一口气,在宁金、阿木古楞等朋友的陪伴下走向仓房。
伸手拔出仓房门栓,轻轻拉开木门时,她的心越跳越快。
海东青在她开门时正站在木桌上,待看到门口的几个人后,它展翅飞起,轻盈地落在仓房最内侧的高柜上。
林雪君望着漂亮的白色‘神鸟’,深吸一口气,还是将仓房门拉到了最大。
早上她喂给它的肉已被吃光了,饱腹这一顿,足够它飞离后找一个安全所在,开启痊愈后的新生。
林雪君缓慢后退,并示意所有人与她一道退出院子。
站在院外的木桥上,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仓房门。
等了好久,海东青白色的身影才飞掠而出。不了解仓房外的状况,它并没有直飞冲天,而是先落在了牛棚的尖顶上。
牛棚顶积了厚厚的雪,白色的猛禽站在房檐尖端,机敏四望。
白雪总是使所有白色逊色,白狗在雪中变成灰狗,白袄子在雪中变成黄袄子。
海东青却经受住了雪的考验,它胸腹的羽毛洁白纯净,不逊雪色。
收拢的羽翅被风抚动,被雪反射的光在羽毛上流淌,漂亮得不像话。
它怎么这么美?!
林雪君不舍极了,但……
她忍着眼睛的酸意,不想让泪水糊了目光,唯恐错过海东青在她面前哪怕最后一帧画面。
瞬息间,海东青观察好了四周,终于轻轻抖动了下翅膀。接着,尾羽尽数展开,如一把扇子张开在身后,双翅大张,身体随风而起。
空中气流发生变化,海东青翅膀上的长羽被风托起,有了更飘逸的弧度,潇洒极了。
飞高到一定程度后,它忽然高声鸣叫。
声音穿破朗朗晴空,使每个仰头望它的人起了鸡皮疙瘩。
人们的头颈随着海东青飞向草原的身影而转动,那白色忽而一闪,竟再瞧不见了。
矛隼的速度极快,当它加速飞行或捕猎时,除非有录像和慢放功能,不然人眼很难捕捉到它的身影。
它飞走了,回到它的天空,它的大自然。
林雪君终于不再忍耐,让眼泪自由流淌。
又一场分别。
忽然腿上生出熟悉的触感,低头看,果然是巡山归来的沃勒。它在她身边时,眼睛虽然在看别处,背却用力蹭过她的小腿。
抹去一把泪,林雪君蹲身抱住沃勒,将脸埋进大黑狼凉滋滋的粗硬毛发之中,哽咽着咕哝:
“沃勒,吃了好多你捕的肉的那只海东青,拍拍屁股飞走了……嗖一下就踪影全无……”
呜呜,怎么就飞得那么快呢?
第254章 再见海东青
小尾寒羊,超级能生!
短暂拥有的海东青离开了,可生活还是要继续。
驻地和草原上越积越厚的雪还在,井房冻结的冰坨子还在,屋后被冻裂的缸也还在。
黎明的天际渐次泛白,衣秀玉早早爬起来煮好了牛奶,洗脸后坐在圆桌边细细地抹雪花膏。
屋子里弥漫着雪花膏的甜味,和牛奶逐渐弥漫过来的醇香。
侧卧里的小狍鹿咕咕呦呦地叫,追着妈妈喝奶。窗外院子里巴雅尔每一天都渴望着能继续带队上山,哪怕日日都有大雪拦路,它仍坚定地做着尝试。
林雪君懒洋洋地睁开眼,在被窝里伸个懒腰,手才探出去,便又嗖一下往回缩,这才感觉到鼻尖冻得冰凉。
夜里炉灶中的火会越来越小,没人起夜去填柴,寒意慢慢灌入,清晨便总是很冷。
衣秀玉刚添的牛粪还未充分燃烧,整个瓦屋只有被窝里暖和。
翻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林雪君望着衣秀玉,感叹这小姑娘脸小小、个子小小,但怎么总是这么有劲儿呢?每天早上起床都不带卡壳的,这简直是异能,可以毫无留恋的从温暖被窝里钻出去干活,林雪君想不出这样的狠人衣秀玉,还有什么事儿可以难倒她。
简直是毅力超群的女超人。
在没有得到海东青之前,林雪君每天也照常过,没觉得什么。可有了海东青后,每天早上起床都兴致勃勃地跑去仓房偷看它有没有把昨天她喂给它的肉吃掉,如果吃掉了,她就会兴高采烈,一整天都快活。
如果没有吃掉,就会担心它是不是肠胃不舒服,是不是受到了惊吓要绝食。
像个过度紧张的母亲,又像过分亢奋的初次陷入爱情的少女。
裹在被窝里坐起身,蓬头垢面就有奶茶喝,衣秀玉不会骂她懒,反而担心她是因为昨天太累了,劝她要不要多睡一会儿,反正生产队只要没什么急事,就绝不会有人来催林雪君起来劳动。
屋外响起推拉门的声音,接着是规律的铲雪声。十几下铲雪声后,是骨碌碌的独轮车渐远声。
衣秀玉撩开窗帘往外看,用肘压着窗帘一角,透过挑开的这一方窗玻璃目送阿木古楞背影渐行渐远。
之前在他们知青瓦屋里吃着炒菜幸福得几乎流眼泪的孩子长大了,忽然就头顶门梁,举高双手可以探到后屋大松树最低那一根枝杈了。
“傻小子又来铲雪了。”衣秀玉松开胳膊肘,转头看向裹成个粽子模样,坐在炕上慢慢喝奶茶的林雪君。
“啊啊啊,阿木古楞都吃完饭来铲雪了,我却还在床上。”林雪君长叹一口气,海东青就是她的罂粟,一旦尝过了,再放下就会日日夜夜的浑身无力。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喜欢它了,应该让阿木古楞照顾它的。他总是能对任何事都淡然,除了对小红马的觊觎与溺爱。
没有动力起床的林雪君幸亏遇到院子里的小尾寒羊产羔,终于从炕上跳起来,超速穿戴整齐跑出去。
第一只小尾寒羊终于要生了,林雪君立即带着衣秀玉和阿木古楞手忙脚乱地清理被风吹进牛棚的雪,在最内侧堆上干草。
确定小尾寒羊状态不错,自己能生后,三个人围在边上静静地等待。
大家听说林兽医专门从呼和浩特买回来的特殊品种母羊要下羔子了,都路过来看。
“能生几个啊?听说生育能力很强。”
“那肯定能生双胞胎吧,我家的羊羔子大多数都生一个,生两只的都少。”
“去年我们有只羊生了四胞胎。”海日古探头道,说到这里又思念毕力格老阿爸了。
“四胞胎?那可真厉害,好多年也遇不上一次这样的好事儿。”
母羊生得很慢,第一头生下来后,它舔了小羊羔好久才要生第二头。
因为生得多,母羊照顾不过来,怕小羊在牛棚里冻到。林雪君将第一头羔子抱进屋里,在炉灶边放了干草,让小羊羔在上面烘干毛发取暖。
乌力吉大哥8岁的女儿琪琪格跑过来看热闹,被林雪君送到屋里干活——负责看着小羊羔,不让它乱跑干坏事,就让它在炉灶边乖乖烤火。
小羊羔在干草上卧了一会儿便开始尝试站立。四肢细长的腿颤颤巍巍地用劲儿,从没使用过它们的羊羔在慢慢熟悉四肢,学着与它们相处。
失败,再试,再失败,再试。
反复之间,每次它好似要站起来了,总是又栽倒,仿佛在朝什么跪拜。
“阿妈说牛羊出生后,要先拜四方,才能学会站立。”琪琪格转头对林雪君道,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孩子们或许还不太懂父母的话,却已经开始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去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摸摸琪琪格的头,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林雪君再次步出瓦屋去守着母羊。
当小尾寒羊生第四头小羊羔的时候,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跋山涉雪”地赶了过来。
“四胞胎了?肚子里还有呢?”大队长不敢置信地探脑袋,见林雪君点头后,拉门进屋,瞧见炉灶边琪琪格坐在小板凳上,静悄悄地守着四只小羊羔。
其中三头已经拜过四方,能在炉灶边站立了,新生出来的一只还在朝南方磕头,跌跌撞撞地往它兄弟身上倒。
“这哪喂得过来呀,生了4只还没生完……”大队长嘶一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如果生产队里的母羊都是这种小尾寒羊,一个大羊能生5只羔子。近两千只母羊,春天下完羔子,就能让羊群增量到一…一万头?
他望着自己的手指头,猛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简直不敢置信!
帮琪琪格用稻草给小羊羔擦毛,待4只小羊羔毛茸茸的白卷毛都干了,大队长又抱着它们出去喝初乳。
等一只只的都喝上了,第5只小羊羔也要来到这个新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