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帮她洗刷了大锅、清扫了院子,正准备坐在院子里喝喝茶唠唠嗑,带人上山开荒的衣秀玉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一进院子,她一屁股坐在摆了茶碗的长桌边,接过林雪君递给她的茶便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
“我们才开出来的那片适合种植林下草药的松树林,要过去不是得越过一条小溪吗?”衣秀玉放下茶杯,转头对朋友们道:
“山上化雪,小溪变小河了,我们想过去,已经不能用跨的了,得趟河。
“大队长说天气还没大暖呢,等山上的雪全化了,春雨、夏雨下起来,那河还不知道要变多宽。”
“那怎么办?”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衣秀玉,中草药的事儿是场部陈社长安排下来的,衣秀玉这里做试点,只要成功了,全公社都能一起搞起来。
这也太倒霉了,出师不捷啊。
“要建桥。”衣秀玉终于喝够了水,放下茶杯,抬头朗声道。
穆俊卿听到这仨字,当即睁大了眼睛。常常浮现落寞和迷茫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第266章 建筑师的梦想起航
心里忽然涌上热血,穆俊卿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老人们上山勘察地形,考虑如何建桥的时候,穆俊卿也跟上了。
大家量了当下的河宽,预计了接下来几个月河流可能会拓宽的幅度,大致算了个数据,便准备回去找陈木匠选木材搭桥。
穆俊卿跃跃欲试想负责这个建桥的工作,回生产队后跟着开了半个小时的会才忽然发现,大队长根本没准备建什么复杂的桥,大家就是规划着在两岸被水推出来的土脊上搭几个用榫卯结构固定在一起的木板——踩着能过河,就算是桥了。
穆俊卿看着自己面前铺着的本子里画好的设计图,眼中的亮光又黯淡下来。
回到木匠房后,他一边陪着陈木匠锯木头做桥板,一边想着自己画的拱桥设计图,结果一分神就把手剌了道口子。
“你去卫生员那整点药粉涂上,包一下吧。”陈木匠见穆俊卿冲洗过伤口就想继续干活,皱眉走过去推了推穆俊卿的肩膀,“没关系,这木板桥好搞,我自己一会儿就弄好了。”
穆俊卿谢过师父,转身出了木匠房。
一边走一边想事儿,抬头忽然发现自己没走到卫生员家,反而拐到了知青小院。
他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在地上垫个坐垫,正按着狐狸给它伤口换药的林雪君背影。
“不要乱动!”在狐狸被弄疼张嘴嗷嗷叫着欲咬人时,林雪君伸出手指头指着狐狸的鼻子,低声斥喝。
狐狸耳朵往后一背,当即不敢呲牙乱叫了。
说它胆子小吧,它现在都不怎么怕林雪君、衣秀玉和阿木古楞这仨天天在它面前出现的人了。
但说它胆子大嘛,它又没什么反击积极性。每次见到沃勒和灰风它们过来嗅闻,小狐狸都压着身体伏低做小,极其没骨气。被人类训斥拍屁股也完全不反抗,只要你声音大一点,它立即飞机耳夹尾巴变老实。
果然除了大体的本能外,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特殊的个性。
见狐狸乖了,林雪君从兜里掏出一小粒肉塞它嘴里。
它当即吧唧吧唧嚼肉,背过身将后腿完全送给林雪君,任她随便‘玩’了。
林雪君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把它背上越发蓬松起来的红毛。
最近跟它熟悉了,观察得仔细,才发现这家伙是条‘赤渐层’——毛毛里面是浅米色的,毛尖尖才变成橙红。
这东西要是好养,后世养狐狸的人肯定很多,颜值真的顶。可惜狐狸个性强,情绪丰富,不如傻狗和乖猫好照顾。
穆俊卿目光又从跟狐狸互动的林雪君背上转向整个院子,这里里外外被丰富起来、建设起来的一切,都是靠林雪君的努力慢慢积累出来的。
如今大家尊重她,需要她,认同她,她也获得了许多别人奢望不来的东西——生产队和草原局两份工资,各个报社出版社的大量‘稿费’,想做什么事便有大批人支持的自由和权力……
可这一切也不是到了生产队就拥有的,甚至在刚来到草原上时,她人都是发烧昏迷的。
那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穆俊卿想起母牛难产的那个雪夜,她裹着毯子站在人群中,忽然说她可以试试。
在其他人质疑声中,她没有犹豫,极力争取到了试一次的机会。
一个机会的成功,换来多一点的信任,于是又有了更多的机会。
她珍惜每一次机会,竭尽全力将那些落到她身上、她争取到的事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才渐渐积累起自己的口碑,慢慢行至如今的程度。
现在,林同志是全内蒙的工作标兵,是大队长甚至社长在许多事上的依仗。
屋舍城市非一日建成,但要想建,得有勇气去争取,有能力去承接。
在大队需要拖拉机手时,孟天霞敢去试;
在母牛难产时,林雪君敢去承担母牛和牛犊的生死重责;
在研究员来指导大家割苜蓿时,林雪君敢于据理力争,要求留草至少5cm;
在多个生产队牲畜染病时,林雪君挺身而出提起‘寄生虫病’的推论,推动大家按照寄生虫病区治疗……
一桩桩一件件,哪有什么重要工作是自然而然到你手上的啊?
哪有什么人能一出场就获得全场支持配合,被信赖被尊重呢。
都是闯来的,挣来的罢了。
心里忽然涌上热血,穆俊卿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要去找大队长争取建桥资格。
林雪君给狐狸包扎好,站起身撑着腰转头,瞧见到穆俊卿背影,开口道:“哎,你来了咋不喊我?”
穆俊卿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干啥的,盯了她几秒后举起右手,问:“你这里有杀菌药吗?手刮了个口子。”
“要缝合吗?”林雪君迎过来,见伤口有三四厘米那么长,便拽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缝两针吗?”
“不用了,抹点药包扎一下就行。”穆俊卿坐在桌边,在林雪君帮他清洗伤口抹药的时候,忍着疼跟她分享了自己要建座拱桥的想法。
林雪君听了很是支持。
给穆俊卿包扎好伤口后,她陪着一起往大队长家赶。
几分钟后,大队长召集了生产队里的牧民老代表和干事开会。
穆俊卿坐在长桌边,在纸上画出河流边的情况,开口道:
“水位到雨季的时候会上涨,我们现在建桥使用的宽度和高度只是预计。
“万一水位宽度和高度超出预期,那么木桥就会浸泡在水中,不断被冲刷,很快就会腐朽,我们就白做了。
“而且平桥搭在两岸推堆出的土上,水位起伏的过程中,会常常有漫过桥身的时候。衣同志他们要过桥去后山,很可能还是要踩水。
“所以我建议建一架更大一点的,宽一些的拱桥。用木头和水泥混做两岸基底,再架木桩搭做拱桥。”
穆俊卿将自己的图纸摆出来,接着道:
“虽然费事耗材,但这桥建好了应该能用三五年不成问题。
“大家去后山采菌菇、捕猎、采野果榛子、种草药、采草药都可以过这个桥。
“到了冬天,即便后山积雪,这座桥也还能走,不会出现平桥也被雪盖住,找不到桥,没注意到河,不小心踩塌冰面,掉进河水中的情况。
“有了这个桥之后,我们还可以挖渠引流,让山上的几条小溪汇聚到这条河里,让它稳定地做大河。再挖渠到我们后山种的田地里,做我们的浇灌河。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每年根据后山溪流情况重新给农田挖水渠了。”
穆俊卿说罢,又接着指了指自己画的驻地示意图,接着道:
“这条河最终会绕过红松林这边汇入草原上的莫日格勒河,它无论拓宽成多大的河流,都不会危害我们的驻地。而且一旦截流了其他溪水,就再也不会出现小溪把我们上山的坡路冲成烂泥地的情况——”
穆俊卿一项项地说汇流后建拱桥的好处,大家听着也渐渐生出向往。
往年社员们总是嫌弃后山化雪后、雨季一直到入秋,都会有无数小溪往山下驻地里流,上山的路常常被冲烂。再加上山上的溪水总是带泥土下来,泥土沉积在驻地主路两侧的水渠里,年年都要拓宽,烦不胜烦。
如果山上那些溪流都能汇到大河里,又有大拱桥存在而不怕河太大会截断大家上山的路,那真的一劳永逸诶。
而且如果这条河能成为稳定的大河,以后大家就不用年年从不同的小溪里挖渠引流了。
踩着拱形的高出河面的桥过河,离水远,一点不会被河水溅到,水位就算上升,也只会没过桥柱桥庄子,而不会沾湿鞋裤。
“问题是,穆同志从没建过桥,能搞成功吗?”
“是啊,万一人走在桥上,桥塌了,那不是很危险嘛。”
“而且耗费这么多木材和水泥,还要好几个劳动力跟着干好几天吧。”
“等拱桥建好之前,衣同志都不能去后山。春天来得很快的,桥建好了再去后山,草都长出来了,再拔草那得多大的工作量啊。”
说到底,穆同志的想法都还停留在漂亮话阶段,能不能成功可不好说。
拱桥要是好造,大家不都建拱桥了嘛,谁还用木板搭桥啊。不就是难建,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穆俊卿捏着图纸,想了会儿道:“我用木板杂料建过小型的拱桥,自己踩在上面也不会塌。”
他回答的声音不由地小了许多。
大队长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有点不敢让穆俊卿尝试。
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一堆工作要搞。草原上动物尸体的清除已经调走了好几个青壮,再调几个跟着穆俊卿去造拱桥,那耕地、播种、扩渠等许多工作都会人手不足。
更何况好木材耗费了,很可能建不成。就算建成了,也可能会塌,那更糟糕。
林雪君见大队长似乎要开口拒绝了,念头一转,忽然插言道:“大队长,如果我们生产队能培养出一位建筑师,说不定不只能造拱桥,还能造二层的小楼。”
林雪君捞过穆俊卿的笔记本,将他在上面画的各种设计图纸展示给大家:
“穆同志一直在读各种建筑学书籍,他其实已经画过许多建筑的图纸了,不止是拱桥,还有两层的木屋、更大更高也更漂亮的牛棚马圈、长排的宿舍房、去后山的土坡路改石阶路……”
穆俊卿的视线从自己的本子转向林雪君,胸腔里滚过一阵热风,吹得他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
林雪君放下穆俊卿的本子,接着道:
“我在木匠房见到过穆同志造的小拱桥、小亭子、小塔、模型二层楼房,如果都能成功,我们驻地的社员们就能住上小楼了。
“那么在我们缺人手考虑招领更多知青时,就不必为驻地区域土地有限,要再砍树扩张平土建屋的事犯愁了。我们可以建小楼,造漂亮的房子,接纳更多的社员。
“大队长,给穆同志一次锻炼的机会吧。
“陈木匠的木板桥也快做好了,不如先架上用。同时穆同志在木板桥下游再选个址造个拱桥。我们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如何?
“至于这段时间劳动力缺乏的问题,我和阿木古楞也跟着大家一起去耕地,咱们学校的孩子们也能过来帮忙干活。”
见大队长和其他人都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林雪君追加道:
“我们眼下的工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事,就放弃未来的可能性啊。咱们都是要进步,要发展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