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
陈社长扫视一眼站在桌边的四个男知青,又看看站在门口左手拎大鲤鱼右手拎小网兜的赵得胜,手指敲敲桌面,挑眼睛睨林雪君,笑谈:“林同志在大队里人缘真不错啊。”
林雪君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是咱们这的人好。”(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朋友们可远远没凑齐呢。)
第68章 各人心思【2合1】
“画画很自由,不需要远离草原,也可以远离草原。”
朴旧的瓦屋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书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也照亮了围在桌边一张张专注面孔。
这些面孔有男有女,有中年有青年,还有15岁衣秀玉这样的少年。
他们第一次深入倾听林雪君的讲解,望着她指点江山般的严肃模样,几乎忘记了她是那个跟他们一起吃喝聊天的伙伴。
原来那些青涩、爽快、贪吃、爱聊天面貌的另一边,是这样聪明有干劲的样子。
连陈社长也常常在听课时走几秒的神儿,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优秀的劳动者们,都是复杂立体而可爱的人啊。
分享会的最后,陈社长将今天聊的内容分了三个大类:第一个大类为【防疫和常见疫病的紧急应对】,第二个大类为【防病和常见畜病的应急治疗】,第三个大类则为【科学喂养放牧】。
将笔记也按此拆分后,分别交给了站在屋内的三位中青年,当场便交代了要这三个人回去把这些内容做好二次整理。然后就要开始走访公社下辖的所有生产队,将这些知识传播开去,目标是给每个牧民都讲至少一遍这些东西。
再将这些知识与走访得来的牧民土法结合,做一次知识汇总讨论,到时候再来找林同志等有相关专业的年轻人一起商讨更科学更进步也更利于牧民掌握的各种方法。
到这里,陈社长临时拉着林雪君开的这个养殖会议总算到尾声了。
屋子里众人的肚子都开始唱交响曲了,每句歌词都是“饿饿饿饿饿”。
陈社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了。”
王小磊也跟着站起身,有些迟疑是不是真去赵得胜家吃饭。
作为大队长,他深知大队里每个牧民和社员们的不容易。
赵得胜虽然很勤快,冬天放牧,春天开荒全能上手,赚的工分多不说,动不动狩个猎打个鱼之类卖给供销社还能多赚点,也给家里多弄些吃食。但那都是辛辛苦苦操劳换来的,多也多不出去多少啊。要一下子请这么一屋子人吃饭,老赵家里面缸米缸都要见底,接下来就得扎紧腰带过日子了。
他望着陈社长迟疑于是说点什么拦住这帮子人,还是干脆下半个月自己掏腰包给赵得胜补贴些。
陈社长却先开了口:
“走吧,去大食堂吃个饭,咱们再住上一宿,明天也该回公社了。”
“那,那不去赵得胜那吃鱼了?”大队长如释重负,又有些赧然。
“这么多人,别说2条鱼,20条鱼都未必够。你帮我谢谢赵同志的慷慨,鱼就不吃了。”陈社长说着便带人往外走。
“我陪着您一起去吃大食堂。”大队长忙追着出门。
陈社长在小院门口作别了林雪君,仰头看看天,听了一下午课,这会儿脑子都锈了。
可拐上小路后,他还是忍不住转头与大队长交代:
“王小磊同志,到了夏天,就来场部开单子,给林同志正式登记下加一下日工分,工资也提一提。”
“真的吗?会不会太急了?”大队长将双手插进袖筒,因为个子高,与陈社长讲话时便不自觉佝了背,“她才来几个月,工资就涨这么多,这样合适吗?”
“做事要看的不是合适不合适,而是能耐高低。
“国家正处在百废待兴的时节,为了进步和建设,不得不借助邻国的力量,现在欠邻国的钱也越来越多。
“炼钢还钱,炼钢强国。挖矿还钱,挖矿强国。务农还钱,兴农强国……你看,各行各业都背负着不小的担子。
“咱们这里既是牧业区,也是林业区,许多好树要长几十年才能成材,把压力都压在林业上肯定是不行的,山再大也会被砍尽。”
陈社长讲话时步速不自觉放慢,仰头看向第七大队靠着的郁郁葱葱的大山,忍不住叹气:
“牛羊生长只需要一两年,羊毛更是每年都能剪,咱们得把最大的压力压在牧业上。那这担子都扛在牧民们的肩膀上了啊,你想一想——”
“嗯。”大队长声音也沉了下去。
“咱们现在紧紧巴巴的才能完成任务,心里还总害怕来一场病把希望都屠杀了。
“你们大队今年留存率比一些运气不好、工作不够谨慎认真的大队,能高出一倍不止,王同志,如果林雪君能一直留下来,未来10年你们生产队能有多少出栏量?
“如果林同志读书读出来的知识传播开去呢,如果咱们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所有生产队都像你们生产队一样……”
想到这一点,陈社长咬了咬上唇,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天,驻足陷入自己的畅想。
许久后才转头对大队长王小磊道:
“是我们需要林雪君同志,牧民们需要,咱们国家也需要,需要更多这样的人。
“可她很需要咱们草原吗?那就不一定了。
“咱们这又冷又干燥,偏远落后,你们大队更是连电线都没拉过去呢。
“城里来的年轻人们吃得了这个苦吗?能吃多久这个苦呢?你看看其他生产队那些闹着想回城的年轻人,要是能离开,要是回城了也能有工作,他们会留下来吗?
“城里有商品粮吃,在城里当工人,穿得好、吃得饱、睡得暖,医疗、学习啥的资源都有。更不要提首都了,什么都是最好的、最先进的。哪有人不渴望那些?
“刚才看炕上那些邮包的时候,我瞅着了一个还没拆开的,是林雪君父亲邮寄来的,落款的单位是国家核心单位啊。你懂不懂?林同志家里人恐怕是有能力将她调回城的,我记得你来时路上也说过,林同志是发着烧送到大队的,刚开始一直写信说要回北京吧?
“这些有条件的知识青年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为了建设边疆的伟大理想,为了一份工作。
“可要是太苦了,或者林同志觉得自己的志向没能很好的达成呢?
“那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千金买马骨啊。
陈社长捋了捋自己尚乌黑茂盛的短发,两条过分浓密的粗眉毛下压时显得尤为威严。
他点到为止,没有再说更多,相信这些话也足以给王小磊巨大压力了——公社需要林雪君,必须将她好好地留在草原。
公社需要不止一个林雪君,第七生产大队要站在第一线上肩负起培养林雪君任务的同时,还要帮助林雪君把她的知识和经验传播开去、落实出去。
“多支持她的工作,多给她积累经验的机会,帮助她成长。同时,也要保护她成长、鼓励她成长。”
陈社长见王小磊一脸压力山大的表情,又和缓了自己的表情和语气:
“不过不管怎么样,你干得很好,林雪君来你们生产队这么短时间内,能做这么多事,也一定有你的支持,你是个好队长。”
王小磊猛汉脸红,转而又急性子上头,在踏进大食堂时问:
“那要不现在就再把工资提一提吧,直接一步到位。”
“……”陈社长才挂起来的慈和笑容抽了抽,“那倒也不能这么快,你也得让其他人服气吧。再让林雪君做几件事,多积累一下。”
“好吧……”王小磊叹口气,强行压下情绪,长叹一口气。
刚开始吃饭时,他脸上都挂着担心林雪君跑掉,恨不得现在就去盯梢林雪君的急躁模样。
陈社长一直知道他们公社这个第七生产队的大队长性子急,但也没想到能急成这样。
可是晚饭吃着吃着,陈社长忽然发现王小磊竟渐渐平静下来了。
“你怎么不着急了?”陈社长忍不住问。
“就…这也急不来嘛。”王小磊讪讪笑笑,躲闪开了视线。
渐渐的,原本急躁的大队长不仅不急了,反而还有些忧伤。
原本他只是想着草原,想着他们这些牧民,想着他们生产队的出栏率……可忽然之间他的念头闪到林雪君身上,想到了她不是个工具,她也是个人。
就像当年他明明可以留在外面,去城里工作,那时他的团长也希望他留下,表示需要他。但他心里惦记内蒙的姑娘萨仁,这才毅然拒绝了团长的挽留,千里迢迢来到草原,找到萨仁,与她成为夫妻、同志,一直走到现在。
那林雪君呢?
她将来想留下吗?
如果她也有自己更想去的地方,想找的人呢?
在王小磊这个急躁的糙老爷们心里,悄悄生长着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当他意识到林雪君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自然就急不起来了。
想到她自己有脚,他就算再怎么看着她,再怎么好好关照,她仍有可能会想走,他当然也就忧伤起来了。
房檐上雪化成的水流在晚上又结成薄冰,有的挂在房檐变成冰锥子。
王小磊望着冰锥子,想:回头要好好跟林雪君同志聊聊她对未来的规划。
能不能把公社聊进她的未来呢?如果,如果她想找的人,就在公社就好了。
可是一个男人,能留住她吗?
王小磊陷入深思,咀嚼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
……
另一边,陈社长等人离开后,一直绷着神经的知青们终于松懈下来。
大家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这些同甘共苦过的知青们终于又见面了。
王建国总算又活泼回来,他像欢迎解放军的老乡一样双手握住林雪君的手,憨态可掬道:“林同志,可把你盼回来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衣秀玉猛拍了下王建国的背,他这才松开林雪君的手,不再耍宝。
六个人折返瓦屋,林雪君在毛衣外套了件前身从首都家里带来的小棉袄,围上围巾,又拎了一张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准备送给赵得胜的黄羊皮,这才跟其他人一起出门去赵得胜大叔家吃饭。
“你的袖子都短了诶。”衣秀玉牵着林雪君的手,注意到对方棉袄袖口根本遮不住她手腕。
“是长高了,林同志,在草原上吃得好吗?”
“每天早中晚三顿都吃啥啊?”
“草原上的毡包好住吗?保暖吗?”
大家叽叽喳喳问东问西,林雪君开心地跟大家分享自己去春牧场的趣事,也听大家聊他们在驻地的事儿。
快走到赵得胜家时,她忽然想起阿木古楞来,便要折返去把自己在草原上最好的朋友也喊上。
穆俊卿原本一直含着笑跟随他们,眼睛安静地、悄悄地注视林雪君,忽听到她这样讲,便抬手一拦:
“你刚回来,大家有好多话要跟你聊。你们继续聊吧,我去喊阿木古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