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控器不在手里,张妈妈依旧是发号施令的那个:“先调过去看看呗,好看了就看新的,不好看就换个台。”
换到汉江卫视的时候,还在播广告。因为时间快到了,张爸爸也不再来回换台。
还有最多短短三两分钟时间,张萌就有点儿不耐烦了。她很长时间没有坐在电视前等待的经历了,高中三年不可能看电视,高考以后想看什么,直接用电脑手机上视频网站,再花几块钱充个会员,一点即播没广告,多方便!
极力克制住回房间拿手机的欲望,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就看到最下方一行小字:黄金剧场稍后为您播出电视剧《惊雷》。
《惊雷》?这剧有点儿耳熟的感觉。她皱着眉想了一下,哦,对了,这不就是那部和《浴血生死》打对台的剧吗?
那个张珣,费了大劲儿想转型,拍了这么一部戏出来,制片方也是奔着东方和蓝天两大卫视去的。结果,蓝天卫视没看上,买了李林正导演的新戏。东方卫视呢,就更绝了,干脆斥巨资买了一部既没有大牌明星又没有靠谱班底的剧,就是这个《惊雷》。
张萌现在都记得,一个多月前的那天,她在网上刷到这个信息的时候,笑得差点儿没从宿舍上铺给摔下来!就冲这个,她还真得好好看看,这部名叫《惊雷》的剧,到底能有多“惊”!
*****
汉江卫视的办公大楼,电视台的数据监控室,不到四十平的房间里,除了十几台正在运作的电脑,和正常工作的人员以外,还有其他几个人在,其中就有电视台购销部的部长姚成伟。
幻影娱乐举办的看片会上,姚成伟以破釜沉舟的气势,豪掷千金拿下了《惊雷》的首轮播放权。台里对这个档期的想法,他是非常清楚的。这部剧对这么大一家电视台的影响究竟怎么样或许还比较难说,但这直接关系到他本人的前途问题,是毫无疑问的。
签订合同的时候,他没有过迟疑——这部剧确实不同凡响,他的眼光可能不是最毒辣的,但他确信自己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更何况,当时那场面,一向以选剧能力而著称的两大一线卫视,不也差点儿打破头吗?到最后,东方卫视都没放弃,硬是花钱抢到了联播。
也许太过上心的缘故,随着《惊雷》定档,时间一天天的推移,他这心里反而又开始忐忑起来。说是怕这剧会扑街吧?也不是,就是惦记着放不下心来。
几分钟后,首播就要开始了。这个点儿,他本来早就下班了,可他哪儿有踏实回家的心思?干脆就守在数据监控室里,等着实时情况。
安静的监控室中,大家紧紧地盯着屏幕。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开始了”,姚成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电视屏幕上画面一转,《惊雷》开始播放了。低沉有力的音乐声一起,强烈的节奏感让张萌不由的往直坐了坐。
经常在视频网站看剧,都是直接跳过片头片尾的,电视上播放片头曲,张萌还觉得挺新鲜。尤其,这还是没有歌词的纯音乐。
这段音乐着实抓人耳朵,她不经意间就听得入了神。韵律逐渐急促,主旋律由低沉逐渐升高,仿佛有那么有那么一根无形的弦被越绷越紧,越绷越紧,疾风骤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音乐达到最高点后,张萌的后背蓦地一紧,脑子里跳出两个字:来了!
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之后,音符重重的落了下来,音调不高,却有极其有力,像一把锤子直接击打在人的心坎上。慷慨昂然的旋律反复回旋着升高,其中愈加的苍凉、悲伤,让人连呼吸声都控制不住有些发颤,而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又让人十分的心折感慨。终于,一个重音之后,音乐戛然而止。屏幕上一道闪电劈过,“惊雷”两个字砸在正中。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片头结束,俯拍的申城码头全景出现在画面中。阳光下的江面,悠扬的汽笛声,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张萌一家三口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
监控室里,姚成伟紧张问道:“怎么样,现在收视多少?”
一个工作人员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回过头来:“现在是1.07%。”
“昨天前一部剧大结局是1.26%,今天新剧首播,才开始比昨天有回落是比较正常的。”姚成伟低声自语着,“继续往下才能看出确切情况。”
画面切换到刑讯室内。一上来就这么激烈的情节让张萌有点儿意外,但也仅仅只是一点意外而已。她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又是审讯,不过就是我方人员如何经受各种严刑拷打仍旧坚贞不屈,宁死也不背叛组织最后壮烈牺牲这一套……”
正说着,一个狗腿子捧着步话机进入刑讯室:“报告队长,沈处长找您。”
队长模样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沉着脸冲门外使了个眼色。捧着步话机那人一脸为难,凑近了小声道:“沈处长说,让您就在审讯室里说话。”
“哦?”
那队长有些困惑地挑了挑眉,看看左右的人,又看看刑架上的犯人,稍稍迟疑,接过听筒。开口之前,他不自觉地低了低腰,语气十分谦卑:“沈处长,我是李彦,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步话机对面随即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李队长,言重了。”
一共才这么一句话六个字,不知为什么,张萌陡然间一个激灵,“蹭”的一下子把背挺直了。
她并不知道,同一时间,许多坐在电视前的人都和她一样,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就下意识的纠正了驼背的姿势。
温竹听到步话机里的声音也是一愣。他当然听得出,这是顾盼的声音,只是这种语气腔调……他忍不住扭头看她,她似乎料想到他的动作,正好也看了过来。目光在半空中对上,一触即分。温竹的眼神重新回到电视屏幕上,心中却生出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剧情还在继续。
步话机对面的沈处长,口中说着“言重”,声音却冷冷淡淡的,任凭谁也没办法把这个谦辞当真。她接着道:“你们昨天抓的那个山城分子,现在招了吗?”
李队长抬眼往刑架上的人瞟了一眼:“管他什么山城分子,也不是木雕泥塑的,只要他是肉身凡胎,进了咱们七十六号,就没有不开口的。”
刑架上那人听见两人的对话,一直无力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一点儿,嘴角艰难地扯了扯,露出一抹不屑来。旁边人看见,立即就是狠狠一鞭子抽过去。
“这个我倒是没怀疑过,只是……”听李队长这么绕着弯儿不敢正面回答,沈处长心里有数,轻笑了一声,“李队长,咱们做情报工作的,有一点得清楚,情报这种东西是讲究时效性的。再如何重要的信息,一旦过时,那就一文不值了。”
“我知道李队长在顾忌什么,怕他熬不过刑就这么死了,断了线索。”沈处长不紧不慢,“只是,这个山城分子抓进来已经快二十四个小时了。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再耽搁,只怕最后我们拿到了口供,也没多大用处了。”
李队长皱了下眉:“那,您的意思是?”
“审讯工作,有时候不必太过畏首畏尾,你要是先有了顾忌,那些贱骨头当然心怀侥幸,要咬着牙硬撑。”沈处长指点道,“该下重手的时候不要犹豫,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七十六号是嘴硬心软好欺负的很呢。再者说,也未必就只能在他身上下工夫,他难道就没什么亲近的人了吗?”
别的都还好说,最后这一条李队长有点儿不太同意:“沈处长,我们也调查过这小子的社会背景了,他从苏州那边儿过来,父母双亡,平常也没有结交几个朋友,常打交道的几个人也都甄别过了。”
“女人呢,你们调查过没有?”沈处长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复兴社有一条规矩,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拦着不让他们成家。但是,这是人,他总会有私心,哪儿能让一条规矩完全管得住?”
李队长心中一凛,猛然间扭头,敏锐的发觉刑架上那人的手似乎在发抖。
沈处长还在继续说:“你们抓的这个人,得有快三十岁了吧。寻常人到了这个年龄,早已经有了儿女,他若是早年没有结婚生子,真的会不在乎吗?更何况,猫儿就没有不偷腥的。他一个正当年的大男人,伪装身份是商行的财务经理,不说多么有钱,还是有那么几分体面的。这样的人,竟然连他的露水姻缘都查不到,你们觉得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李队长看着那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露出了狞笑,“没有露水姻缘,他又不可能不沾女色,那就只能说明,他有一个藏得很严,真正上了心的女人!搞不好,连孩子都有了!”
沈处长又笑了,显然十分满意:“李队长所言极是。”
李队长冷笑着:“来人,去给我查!最短时间内,把那个神秘的女人给我带回来!”
他话音未落,刑架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你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第35章
那个还没正式露面的沈处长说得越多, 张萌的双手慢慢地越攥越紧,手指的关节开始泛白,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心里、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句:好狠好毒!
直到受刑之人绝望怒骂,沙哑悲怆的声音让她陡然间一个激灵。稍稍回神,她就觉得冷气沿着脊椎骨一阵一阵的往上蹿, 攥在一起的双手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
严刑拷打, 用身边亲近的人进行威胁, 这明明是很常见的桥段,同类型影视剧中类似的场面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她小一点的时候跟着爸妈不知道看过多少,为什么还会这么入戏?甚至于,她还有些感同身受的恐惧?
张萌一瞬间生出了疑问,只是来不及细想, 注意力又重新投注在接下来的剧情上。现在,她满脑子最担忧的是:这个人, 会就此叛变投敌吗?
以往剧中,不是没有可恶的叛徒, 但对于叛徒的塑造, 基本上有两种:
一种往往会给出一些前因, 或者会有一些后续, 譬如说,他之前本身就有品质上就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后面剧情中做过很多坏事这种。这样的人, 在被抓之后, 很快就会发生转变,甚至不需要受刑, 是彻头彻尾非常模式化的反派设定。
另外一种,场面就和这个差不多。本人非常坚韧不屈,却因为另外的原因受到威胁陷入两难,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之后,被迫选择叛变。
但是,后一种情况出现的比较少。因为这种“两难”场景的出现,通常是为了通过敌人的残忍与不择手段,来凸显我方的宁死不降,目的一方面主要是为了弘扬正面的精神,另一方面以此来引发观众同仇敌忾的心情,增强对剧情的代入感。
这种场景的后续也有一个比较模式化的处理方式:受刑者受到了威胁无法抉择,但人质深明大义自己放弃了生命,使得受刑者没有了后顾之忧,保留了光辉,慨然赴死。
张萌最初看到剧情这么发展的时候,还会大受震撼十分感动,可那么多影视剧都喜欢这么干,她就觉得很腻歪了。
生死抉择面前,哪儿来那么多那么多的大义凛然伟光正?尤其很多还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可能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不退缩?为正面而正面,简直都不像是人了。
就像现在,那人自己能扛得住受刑的痛苦,能不惧死亡,他还能忍心牵连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受苦,死在他前面吗?最起码,张萌觉得,现在这个情况,那人就算是叛变了,也不足为奇。
*****
李队长挨了一句怒骂,反而笑得很开心,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哑巴呢!这下,可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很好!”
他走到那人面前,掐着他的下巴使劲儿把他的头抬起来:“你是现在说呢,还是等我把你的女人请过来,团聚以后慢慢说呢?”
那人死死地瞪着李队长,眼珠充血几乎要脱眶而出。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那李队长这会儿一定已经被万箭穿心。
“看来,你还是不乐意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队长骤然间变了脸,“我倒要看看,你身上是骨头更硬,还是心更硬!”
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正要转身,那人忽然低声道:“等等。”
那人干裂泛白的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终于狠狠地闭上眼睛,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我招。”
张萌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却差点儿砸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这么招了?没有继续受重刑,没有敌人当面折磨的挣扎转变,甚至都没等到敌人把人给抓回来,就这么简单的招了!
不过,也是啊,逃是逃不掉的,除了饱受折磨而死,只剩下叛变这一条路。非生即死再没二话,既然下不了狠心,那转变只在一瞬间才真正符合情理,哪儿会有那么多艰难的挣扎?
然而,就算她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就算她曾经无数次吐槽,就算她觉得哪怕叛变了也只是普通人在那种情境下的正常反应,她还是油然而生出无比的失望。
刚刚,她还忍不住同情这人陷入两难境地,现在,她只恨他没有早点死掉一绝后患才好!
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她心里讨厌没有人情味儿的伟光正,骨子里却还是期盼着这样的正面形象的,哪怕这很俗套,很不符合普通人的常规认知。
不管她这一瞬间怎么想,剧情还在继续。
那人心理防线彻底垮了,再没有任何犹豫,开始详细供述:“我的上线,叫张志江,他的伪装身份是……”
李队长让人记录口供,自己开始就一些细节反复查问。
可以想见,下一步就是通过这些口供来大肆搜捕了。张萌心中惶惶,急切地皱着眉。难道,真的会因为这叛徒遭受巨大损失吗?
*****
老张坐在电视机前,看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哪怕这是他第二次看这一段,仍旧止不住拍案叫绝的冲动。尤其,他已经知道,这部剧的编剧、导演还有剧中那个“沈处长”竟然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个名叫顾盼的年轻女孩儿,真的是这部剧的核心的话,那她不但技巧高超,还实在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单就这段剧情来说,那真就是一个很常见的桥段,人物选择叛变这一点,也没有脱出俗套去。那要说绝,是绝在了什么地方?在于导演对观众的掌控。老张敢打包票,别看剧情老套,但凡是看了这一段的人,就没有不后背发凉提心吊胆的。
常规来讲,观众在看到刑讯逼供这种场面时,是很难有代入感的,通常是上帝视角在旁观讨论:
他们通常不会把自己代入受刑的一方——那太惨了,大多数人都不乐意自讨苦吃,让自己心里不痛快的。
他们更不太可能代入审讯者——没有意外的话,审讯者都是反派,没有人打心底里和坏人站同一条战线吧?
那为什么在看这部剧的时候,观众就会这么投入了呢?因为导演。
导演对于细节的处理,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代入了受刑者的角度,然后又将他们拉出来,从而才产生巨大的矛盾的心里波动。
审问过程中,审讯一方之间的交流,是应该避开受刑一方,以免被听到什么隐秘,引发不必要的问题。但是在本剧中,沈处长却一定要让李队长在刑讯室内,当着受刑者的面来接听。那么她的话,其实就是故意说来让那人听见的。
观众在注意听沈处长两人说了什么、观察李队长作何反应的时候,无形中已经和受刑的那个人统一了视角。
这其中另外一个很关键的地方就是,在李队长与沈处长通过步话机来对话的全部过程中,镜头一直只停留在刑讯室内,停留在李队长的身上,从来没有对受刑者的特写,更没有切换到沈处长那边。
只要当时镜头一有切换,观众的视角就会被立即打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感受到受刑者的切身之痛,产生同情与对敌人的憎恨。而这种情绪会让观众在受刑者面临抉择的时候,同样感觉忐忑、为难、煎熬。
可当受刑者做出叛变决定的那一刻,观众就会本能地从他的角度脱离出来,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以大局出发的角度来审视,之前有多少难过,全数转化为叹息、恼火与担忧。
这么一个老套路,能从头到尾,完全牵着观众的情绪,引导着观众的喜怒忧愁,导演也是在细微处玩出花儿了。
第36章
汉江卫视的数据监控室内, 电脑屏幕上一行行的数据条不断地跳动着,上涨着,幅度微弱, 速度却不慢。一集才刚过半,姚成伟耐不住,又问道:“现在的收视率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