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看到前面的德妃竟然走着过去的。
宜妃不由想到安清的那张字条,迟疑了片刻后,便让人停下来轿子,也换成了步行。
此时畅春园内,灯火通明。
宜妃和德妃是前后脚赶过来的,她一进门便看到跪了一地的皇子,心中不由一颤,下意识看向里间床幔的方向。
难道……
“额娘,皇阿玛他……去了。”九阿哥就在门口的位置,看到自家额娘,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宜妃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下一秒,她便慌不择路地朝着内室走去,德妃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紧跟其后进了屋内。
屋内众皇子并未阻拦,一是两人是母妃身份,于礼之上也要多加顾忌,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康熙之前让人召见了两人,显然是想见她们最后一面,虽然这会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进去没多久,屋内便传出了一阵悲戚的哭声。
宜妃已经不知道趴在窗前哭了多久了,她抬起头,看着面前躺着一动不动的康熙,有些陌生,又有些恍惚,半晌后,又忍不住留下了伤心的泪水。
说实话,随着他们岁数的渐长,她不是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发生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突然,明明前些日子还能说能笑的人,如今却只能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
望着龙床上老态尽显的康熙,宜妃脑子里不由闪现起了许多过往的回忆。
刚进宫那会,他们也曾蜜里调油过一些日子,也妄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后来幡然醒悟后,她便摆正了位置,求宠不求情,这些年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但凭心而论,这些年康熙也并没有亏待于她,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宜妃猛得从回忆的情绪中被惊醒,人先是有些恍惚,随即意识到是德妃的声音。
她不由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德妃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虽不知德妃在做什么,但像她这般性子的人,竟能在此时这般事态,估计不是什么小事。
宜妃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用随身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便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正殿内,德妃正指着四阿哥,质问道:“你既说你皇阿玛将皇位传给了你,那圣旨呢,传位圣旨在哪里?!”
一旁的隆科多拱手回道:“回德妃娘娘,是皇上口谕。”
德妃转身呵斥道:“闭嘴,本宫何时问你话了?”
四阿哥脸色铁青,他看着面前的额娘,心里只觉得讽刺至极。
呵,自从知道皇阿玛将皇位传于他之后,他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到竟是他亲生母亲第一个站出来质疑他。
想想就不由觉得可悲。
屋内其他皇子皆沉默不语,三阿哥和八阿哥等人,面上虽未显半分,但不排除有看戏的成分。
毕竟,夺嫡这么多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最后那位置竟落在了四阿哥的手里,哪里又可能真的甘心。
十三阿哥不忍心看到他四哥被这般当众被亲额娘这般刁难,于是出口说道:“德母妃,皇阿玛亲口说的,我们当时都在。”
德妃扭头看向他,“你说,是你们皇阿玛亲口说的,那你仔细给我描述下当时的情景。”
十三哥也没多想,只以为解释清楚了,德妃便不会揪着他四哥不放了,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场面描述了出来。
谁知,德妃突然像抓住什么把柄一般,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狂喜,“十三,若真像你所说那般,皇上病重本就身体虚弱,说话自是时清楚时不清楚,你们又隔着龙床有着子距离,听差了也是正常的。”
十三阿哥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隆科多却先开了口。
“德妃娘娘慎言,皇上当时说的‘四阿哥’这三个字,我们可是亲耳听到的。”
又怎么可能出错。
德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确定听的是四阿哥,不是十四阿哥?”
众人心下不由一惊,立马明白了德妃的意思。
她是想说,康熙由于身子虚弱,‘十’字说的小声了些,所以他们才只听到了四阿哥。
不得不说,众人看向四阿哥的眼神都不由带了丝同情。
四阿哥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果然如此,他额娘折腾这一番的目的,还是为了十四。
“所以,你们能保证没听错吗,还是说,当时是被人误导了?”德妃不依不饶道。
十三阿哥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德母妃,皇阿玛说传位于四哥时,他当时还没有赶过来,并不在场。”
两天前,康熙因身子不是表示无法参加冬至的南郊祭天了,于是下旨让四阿哥代表自己其拿去祭祀,而这些日子四阿哥一直在斋所戒斋闭关,所以,他赶过来费了些时间,比其他兄弟也晚到了些。
德妃不由一怔,她似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但好在她向来快,直接说道:“老四不在,旁人也能误导。”
说罢,她看了眼隆科多,又看了看十三阿哥,其意不言而喻。
从刚才的情形看,众人也不傻,自是也意识到了隆科多可能早已归顺了四阿哥,不然,他一个臣子,又何须在人家母子争执时出头,毕竟,一个搞不好会两头不是人的。
但好巧不巧的是,隆科多身为九门提督,负责近身保护康熙的安全,当时确实离龙床的位置最近。
而在康熙去世后,也是由他来宣读的传位口谕。
不过,众人也明白,此时他们大势已去,隆科多既然是四阿哥的人,他手里如今又握着京城两万多的兵马,四阿哥这皇位基本是没跑了。
但不得不说,在德妃这三言两语挑拨下,四阿哥皇位的合法性瞬间受到了质疑。
胤祺看了看他四哥,又看了看德妃,有些于心不忍道:“德母妃,皇阿玛他当时精神头还行,说话也……”
德妃此时像是杀疯了,见谁替四阿哥说话,都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老五,你也闭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小同老四交好,你的话也不可信!”
因着德妃是长辈,于礼法上他们本就得避让些,所以,说话时自是要顾及几分。
所以,这倒是显得被德妃占了上风。
但这也正是德妃打定的注意,只要今日她,那她远在西北的十四就多一分希望。
可德妃算盘打得好,却唯独忘了,此时这屋内不止只有她一个长辈,还有宜妃。
宜妃本来还在诧异德妃竟能偏心到这般,但见她竟这般斥责自己的儿子,火气瞬间冒了出来。
怎么的,真当她是死的不成!
“那谁的话可信啊,德妃姐姐,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同我前后脚来到的这清溪书屋吧,怎么这话说的,好像你当时就当场似的。”
宜妃话语中满是讥讽,就差直接说她仗着长辈身份,在无理取闹了。
德妃不由一怔,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若说旁人多少还会顾念德妃的身份,但宜妃却不回,她和德妃同为后妃,在后宫地位又隐隐比德妃高上一些。
再加上她本就看不惯德妃那偏心幼子的劲,说起话来更是半分都不带客气的。
德妃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还是不甘心道:“但皇上分明同本宫说过,十四阿哥才是他中意的储君人选。”
宜妃却直接回怼道:“姐姐,容妹妹提醒你一句,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祖上的规矩,皇上向来最是重规矩的,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同你说议储之事的呢?”
德妃张了张嘴,“十四是皇上封的大将军王,皇上还亲口夸十四骁勇善战,最有他年轻时地风范,日后定有大作为。”
宜妃淡淡瞥了她一眼,“巧了不是,皇上前些日子,还同本宫提过呢,说四阿哥稳重能干,勤奋有为呢。”
这话一落,屋内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
这满宫里谁个不知道德妃偏心十四阿哥啊,那她的话自是有偏颇之处,与之相比,宜妃的话就显得可信多了。
毕竟,人家又没夸自己的儿子啊。
*
安清在屋子里坐了一宿,但天际微微泛起白光时,胤祺也终于顶着寒露赶了回来。
“你一宿没睡?”
安清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皇阿玛他,是不是……”
胤祺脸上闪过丝沉痛之色,但随即还是轻点了点头,“嗯,皇阿玛去世了,留下了口谕,将皇位传给了四哥。”
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还好没有出什么乱子。
这种时候,两人虽一宿没睡,但显然都没什么睡意,胤祺便将昨日去到清溪书屋后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我离的最近,昨个也是第一个到的清溪书屋,当时其他兄弟都不在,皇阿玛当时拉着我交代了我许多话,他还提起了你,说你很好,有你这么个皇家儿媳,是我们大清的福气,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他还说,让我们以后都要好好过日子,他还夸了弘晊……”
安清愣了下,她是真没想到,康熙在最后的时刻还会想起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胤祺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了,但说着说着,还是不由有些哽咽。
安清也理解,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又不由紧了几分。
不管康熙这个父亲做的如何,但总归是血脉至亲,面对他的离世,又怎么可能不伤心啊。
而且,凭心而论,在所有的儿子里,康熙对胤祺确实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胤祺讲完康熙对他的嘱托后,便开始将之后发生的事了,当他讲到德妃质疑四阿哥时,神色不禁有些一言难尽。
“德母妃真是太……”
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能议论长辈是非,便戛然而止了。
安清心想谁说不是嘛,德妃确实是有些不像话了,她这偏心都偏到了姥姥家了,是真的一点不顾四阿哥死活啊。
对于雍正继位的合法性,安清一直都觉得是没问题的,从事实层面分析,康熙晚年的时候,屡屡对其委以重任,其中不乏有代表天子去参加的各种祭祖祭天的大型活动,可见是看好四阿哥的。
再者说,因九龙夺嫡的影响,康熙晚年吏治腐败,官场风气实在是松散的厉害,而在所有皇子之中,唯有四阿哥处事刚猛有力,只要康熙没老糊涂,就知道四阿哥是大清最好的人选。
至于十四阿哥,他是在康熙五十七年,受封为大将军王后,夺嫡形式一路见涨,但若说康熙有没有立他为储的念头,在安清看来,应该是没有的。
前些年倒是还好说,西北战事吃紧,但最近几年,西北战事已经基本稳住了,若是真有立十四阿哥为储之意,就不可能将他支到这么远的地方。
德妃不知是看不透,还是不想看,如今闹出这么一出,确实给雍正折腾了不小的麻烦。
历史上,也正是因为德妃的不配合,竟当众质疑雍正得位不正,所以,那些质疑雍正篡位的流言蜚语才能这般言之凿凿,毕竟,怀疑他的人可是他生母啊。
但令安清没想到的是,宜妃在中间竟然还出了力,就目前情况来看,不仅不会招雍正记恨,还帮了雍正一把啊。
还真是意外收获。
紫禁城又飘了一夜的大雪,千古一帝康熙的时代结束了,他在位六十一年,享年六十九岁,后谥仁皇帝,庙号圣祖。
当年十一月二十日,雍正登基为新帝,祇告天地、宗庙、社稷,布告之天下,翻年正式为雍正元年。
一朝天子一臣,属于雍正朝的时代则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