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阳特别大,车停得很远,她们在树荫下穿梭,从一个树荫走向另一个树荫。
好像所有的凉意都是短暂的,人总要暴露在日光下。
祝宁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问了一个自己很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妈妈为什么都不管自己?
她对自己一点期待都没有,好像随她野蛮生长。
祝女士头都没回,“我想让你成为超快乐的人。”
“超快乐?”祝宁愣了,她也老听到其他家长说希望自己子女快乐,但祝女士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快乐不够,还要超快乐?
超快乐是多快乐?她为什么想象不出来?
祝遥:“跟你说你又听不懂。”
祝宁无法接受第二次暴击,“你看不起谁呢?我是你女儿诶,你是心脏专家,我肯定也很聪明。”
祝遥笑了,怎么这么臭屁?
她想了想说:“我想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祝宁愣了愣,她的脸一瞬间就垮了,变得很严肃,祝遥本来跟她走得好好的,一回头祝宁没跟上来。
祝宁一脸倔强地站着,好像快哭了。
祝宁抬起头,很坚强地看着她,“妈,你实话说,我是不是得心脏病了?”
怪不得从小对祝宁没有丝毫要求,她满脑子都是狗血家庭伦理剧,祝宁一定是得了心脏病,所以祝遥这么放任她,只希望她快乐。
她的心脏一定很弱小。
“我是不是快死了?”
祝遥:“……”
她看着祝宁眼睛里那颗半掉不掉的硕大泪珠,很不厚道地笑了,小孩儿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祝遥:“你得心脏病能这样又跑又跳?”
祝宁何止是又跑又跳,小时候就撒疯野狗一样一路疯玩儿,进了培训营之后要接受体能训练,她的体能起码是同龄小女孩两倍。
祝宁哽咽住了,祝遥是心内科主任,她说的话应该是真话。
非常权威的诊断。
她们停下来了,祝宁站在树荫下,祝遥半蹲下来,整个人身上都是光。
祝遥一手戳在祝宁胸膛上,她幼小的心脏在怦怦跳。
健康富有活力。
祝遥直视祝宁的眼睛:“我希望你有强大的心脏,我希望你自如,松弛,快乐。”
我希望你在攀登高峰时,心脏有足够的动力去攀登。
我希望你在跌入低谷时,心脏有能力去承受。
我希望你躺平的时候,内心足够平静。
我希望这世界不论变成什么样,你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希望哪天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有能量往前奔跑。
我希望你自信勇敢冷静。
我希望你快乐,要超快乐,加倍的快乐。
那时候祝宁年纪很小,她果然无法理解祝遥的话,她忘记了很多细节。
只记得那天在路边,天气特别热,蝉一直在叫。
祝女士温柔地看着祝宁,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祝宁,我希望你有强大的心脏。
后来丧尸危机爆发了,她知道训练营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离开了训练营,她要去市人民医院去找祝女士。
这个行为在她当时的队友来看是找死,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丧尸世界自己保命就不错了。
但祝宁离开了安全的避难所。
她觉得祝女士除了看病什么都不会,生存能力很低,离开她很难活下去。
祝女士甚至不会做饭,别说打丧尸了,祝宁必须要去保护她。
她带着一把枪,背上干粮走向祝女士。
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丧尸,他们占领了街道,平时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祝宁花了九天才走到。
这九天里,她越来越不安,她知道祝遥可能死了。
但她非常偏执地想去市人民医院。
当末日时,她考虑的只有祝遥,那是跟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
她必须去见祝遥一面。
她内心有个小小的幻想,可能还活着呢,万一呢。
市人民医院人口密集,祝宁走到门口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没有万一了。
她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走进了医院。
医院园区很大,因为祝遥的职业关系,祝宁对医院太熟悉了,她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祝遥值班的时候,祝宁就带着作业来写,很多科室主任都认识她。
她在路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变成丧尸,她花了两天时间才穿越丧尸群走到祝遥所在的办公室。
祝宁打开熟悉的办公室大门,祝遥背对着她。
祝女士果然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看上去傻乎乎的,一直用额头撞玻璃窗。
她脖子上被咬出了一个豁口,白大褂上都是鲜血。
祝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
祝宁看到了她现在的面貌,脸色发青,五官已经有些扭曲了。
祝女士本来很爱干净,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这么多年来,她连领子都没皱过。
她曾经那么聪明冷静,她曾闪闪发光,她曾是祝宁的偶像。
她曾手持手术刀在手术室救人,她现在傻兮兮地在撞玻璃窗。
“妈?”祝宁叫她。
那是祝宁最后一次叫她妈妈。
祝遥回应了她,她闻到了活人的气息,猛地朝祝宁跑来。
依赖于祝遥培养的这颗强大的心脏,祝宁没有闪躲与害怕。
她抬起枪。
然后瞄准目标,手腕平稳,指腹压向扳机,像她无数次训练的那样。
砰地一声,鲜血炸裂开来,血点子和碎肉炸了一身。
祝遥倒下了。
祝宁脸上都是鲜血,她深深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直跳。
跳得太快了,好像要冲破胸腔。
鲜血和眼泪混杂在一起,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
外面的丧尸已经听到动静,正在疯狂朝这边涌来。
她随手拿起祝遥常用的钢笔,从窗户跳出去,永远离开了医院。
后来她来到了废土世界,那支钢笔也不见了,她彻底失去了关于祝遥所有的东西。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祝女士了,她看着自己的手。
自从岳开源给自己展示了这个世界祝宁的生平,她就一直陷入怀疑。
她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刚来到废土世界的时候,祝宁已经懒得挣扎只想当条咸鱼。
后来她进入清洁中心,刚开始很兴奋,看什么都感觉到猎奇。
半夜兴奋刷坟帖,进入污染区域后尝试研究总结污染物的规律。
现在的她对所有要发生的一切都感到稀疏平常,很难再让她有什么好奇和兴奋感。
她越来越难产生情绪,像是一早就生活在此处,已经完全融入了废土的世界。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分不清她是谁了。
她真的存在吗?
是不是祝宁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祝宁只是一只“缸中之脑”,唯一的大脑泡在培养皿中。
丧尸世界包括废土世界都只是她在培养皿中幻想出来的。
那个丧尸世界的她是真的吗?还是一切都是记忆植入体,记忆植入可以做到这种真实度?
但是她那么清晰地记得祝遥,她记得很多相处的细节,记得她开车送自己去训练营时的后脑勺。
她记得自己把奖杯抱回家后,祝遥挑着眉头说:“不错啊宁宝。”
她记得祝遥身上淡淡的医院消毒水味儿。
虽然没有任何东西证明祝遥真的曾经存在,但她希望祝遥存在,她为自己培养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假如祝遥是某些人捏造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植入她的脑海,她也依然感谢她。
祝宁闭了闭眼,她怕再想下去会陷入完全的虚无,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在更多证据出现之前,祝宁还是坚信丧尸世界是真的。
“从利益计算的角度上来说,那是我这辈子干的最不划算的事情,我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只对我妈的脑子开了一枪,她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