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宁明明和许梅如此近,但那把猪人的铡刀只是穿透了许梅,连祝宁一个口子都没割开。
许梅的半身出现三道整齐的切口,一道在腰上,一道在脖颈,一道在脑袋。
许梅下半身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玩偶,扑通一声倒下。
许梅上半身依然坚硬,哪怕这样都没有松懈牙齿的力道,祝宁废了好大劲儿才掰开许梅的牙。
猪人的铡刀是C级污染物品,说是百发百中,果然没说百分百能弄死。
许梅还没死,只要污染源不死,她可能还会复活。
许梅的身体被切割成三半,分别散落在三个方向,脑袋还在移动,就算是这样,她头颅上的微笑都像面具一样死死焊着。
她找到了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所以直到现在都露出幸福满意的微笑。
她需要转正,所以她的目光非常贪婪兴奋,只要可以转正她可以做任何事。
工作。
废土世界默认每个人都拥有一份工作,他们必须要劳动才能活下去,没有工作的人被视为异类。
许梅很想合群,她很艰难地求生,哪怕住在贫民窟都没自暴自弃。
她找到了一份奇怪的工作,愿意为了这份工作奋斗到死亡。她觉得只要赚了钱,自己就能搬离这个鬼地方。
她明明没有放弃生活,她明明千方百计想要拯救生活。
但她越是想要拯救自己,就越是陷入更深的陷阱里。
这个小护士只是想要一份合法的工作而已。
高自剑利用了这一点,他是B级污染源,他有能力对许梅使用精神污染。
许梅哪怕到现在这样都必须给高自剑卖命。
她无法露出疲惫的笑容,肌肉形成记忆,她一直到死都要微笑着。
就算是被同化的污染物,能力跟怨念也相关,许梅的执念远超于其他人,所以她比其他污染物更强大。
祝宁所在的一楼血肉模糊,到处都是鲜血,黑色的牙医馆现在变成了血红的牙医馆。
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他们主人的指令,这些污染物没有再扑上来,而是站在远处静静打量她,像是群狼环伺。
祝宁冷冷地看着他,她跟高自剑之间的距离有四层楼,她在一楼,高自剑在五楼。
猪人的铡刀进入技能冷却时间,今天已经不能使用,而且效果也不好,但面前还有不少污染物。
祝宁的头盔一定是漏了个洞,她面前全是电流声,耳边是哧啦哧啦的响声。
高自剑靠着栏杆,自上而下看着她,有些可惜地说:“果然她不太中用。”
祝宁现在才有机会打量高自剑,作为一个废土世界的男人来说,高自剑太矮了。
废土世界的人类早就突破了基因的束缚,现在大部分人都是一米七左右,高自剑只有一米六。
他穿着白大褂就像是偷穿了父亲的工作服,高自剑看上去非常瘦小,导致显得脑袋很大,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却偏偏端着一副老成的面孔。
他是坟帖的主人,他发帖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个潜藏在网络上的变态。
等他真的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时候,祝宁发现他远比网上表现出来的更让人不适。
高自剑对许梅说:“喂,我给了你工作啊,你能不能努力一把?”
许梅闻言扑腾了两下,已经被切割成这样竟然还想着挣扎着站起来。
祝宁拧着眉,说实话高自剑这样的变态也很少见。
高自剑像是一种跟人类相似,但完全不是人的生物,他只披着一张人的皮。
高自剑叹了口气:“下次不要来贫民窟工作了哦,而且蚁穴有金属污染,就算不遇到我,你也会变成污染物的。”
高自剑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好像是为了许梅好,越是底层犯罪率就越高,他对着这样的许梅给出的建议竟然是不要来这儿工作。
“女孩子一个人很危险,很容易遇到变态的。”
他的表情很认真,说话也不像是开玩笑。
他骨子里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吧?
许梅微笑着回答他,一直很兴奋地点头,好像得到了老板的嘉奖是她作为员工最幸福的事。
“太蠢了,”高自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敢搬进来。”
祝宁问:“这里怎么了?”
高自剑难得听祝宁说话,觉得祝宁的声音很好听。
“你不知道啊?”高自剑很少找到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这儿以前是实验基地。”
很像,祝宁想通了,棋盘式的格局用来做实验肯定很方便。
祝宁不需要询问就知道这地方原来属于谁。
普罗米修斯原来是想告诉她这个,永生药业又在这儿干什么?
高自剑期待祝宁继续询问自己,但她没有再问了,好像对他根本不感兴趣。
祝宁的表现让他感觉有些挫败,为什么不继续问了呢?
她不想知道自己发生过什么吗?
高自剑有些纳闷儿地看着祝宁,这个人身穿黑色清理者工作服,头盔似乎破损了,但她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说话。
自己都这样刺激她了,祝宁竟然不生气。
她遭受过惊吓,精神值应该一直被重创,但她没丧失理智也没产生幻觉。
太奇怪了。
高自剑太想找个人说话了,他决定无视祝宁的表情,他很想诉说自己的心事。
“你觉得她可怜吗?”高自剑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也很可怜的。”
他也很可怜,没有人听他说话,人最可怜的是,没人觉得他可怜。
他从出生起就在蚁穴。
“我父亲以前是研究员。”高自剑说。
他父亲之前为永生药业卖命,研究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实验项目被迫终止,所有研究员和设备一起搬离。
永生药业撤离后,这里被房地产商接收,很快修缮一番重新出租。
资本追逐利益最大化,最大化的利益就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榨出汁水的机会。有段时间蚁穴甚至被打造成网红小区,在网络上很火,大家需要排队入住。
但他爸不知道哪儿来的善心,他刚开始尝试关停蚁穴。
“都是金属污染不能给人住的。”
“你们会被污染的!”
“不能住!”
但没人愿意听他的说话,这里很便宜,房租是外面的二十分之一。
一个人在蚁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根本无人在意。
后来父亲离开了永生药业,他放弃了光鲜亮丽的研究员工作,像是赎罪一样在小区内部开了一间诊所,专门给残次品服务。
收费很低,基本上是在贴钱做公益,高自剑小时候就记得家里很穷。
因为穷,他穿不起好衣服,衣服都是破损的。
因为穷,他无法去外面更好的学校上学,而是在家自学。
因为穷,他没办法融入外界,他身边都是残次品。
对父亲来说,自己的需求永远都是被排在病人身后的。
他对父亲充满怨念,如果他父亲还在永生药业做研究员就好了,那样他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
但他家被这间诊室拖垮了,生活在金属污染地,高自剑长不高,父亲也很早去世。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遗愿,他把诊所留给了高自剑。
父亲有一个高尚的目标,他要给残次品看病,所有人都抛弃了残次品,但他不会。高自剑所有的拒绝都显得自己像个小人。
要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医生,所以高自剑无法拒绝。
做个好人的成本,远远超过高自剑的想象。
全科门诊压力太大了,高自剑经手之后,把这儿变成了牙医馆。
因为哪怕是残次品也必须要看牙,果然他的判断是对的,他拥有一些商业嗅觉,黑梦泛滥后,他的生意很好。
他每天上班路上都会路过残次品,他们躺在角落里吸食黑梦,吸到牙齿烂光,骨质疏松,直到死亡。
他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他想不通当个好人有什么必要,父亲的下场并不好。
他也想不通自己工作的意义,父亲教他要做一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大夫,他做到了,他对每个患者都和颜悦色的,他从不轻视自己的患者。
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听到一声来自牙齿的求救声。
医生,我牙疼。
医生,我牙齿好疼啊!
牙齿里的人一声声重复,弄得他很烦,他必须要去拯救这个患者。
高自剑拯救了牙齿里的人,看着一把电钻从天而降,他成了污染源。
“我总是想不通,”高自剑说:“他为什么知道这儿有金属污染,还愿意在这儿生活,还要让我在这儿生活。”
“我后来想明白了,他就是在赎他的罪,他用我的生命赎他的罪。”
一个人赎罪不够,他要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一起赎罪。
多伪善啊。
高自剑:“我只是个受害者而已。”
祝宁:“哦。”
“哦?”高自剑有点被惹恼了,自己说了这么多,祝宁只说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