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镜头放大，因为没戴头盔，所以他看到了祝宁的脸，祝宁的侧脸上都是血污，她低垂着脑袋，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落下来。

　　不是眼泪，是她脸上的鲜血，血太多了，顺着脸庞流下来。

　　谁的血？技术员以为她受伤了。

　　技术员通报：“找到清理者祝宁，没戴头盔，防污部门准备，医疗部准备。”

　　他打开了对话装置，问：“祝宁？你还好吗？祝宁？”

　　祝宁听到声音，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下，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摄像头，那东西像个虫子一样。

　　“其他幸存者在哪儿？”技术员询问：“其他人呢？”

　　祝宁眼珠子转了下，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只有你一个吗？”技术员问，“支援来了。”

　　祝宁缓缓站起身，四周越来越吵了，有清理者推开地下入口的门。

　　因为所有人都戴着头盔，遮住面部之后，人类看待彼此像是在看异类。

　　祝宁就是他们眼中的异类。

　　有清理者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一条毯子，问：“你没事吧？”

　　“拿个头盔过来，”有人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她可能被感染了。”

　　他说完这句话，其他支援都停下脚步，很警惕地看着她。

　　“防污部的人……”他们想叫防污部门立即过来，从污染区域出来没戴头盔很严重，需要专业人士处理，但他们的话没说完，祝宁突然动了。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都很怪，纷纷后退，仿佛她得了什么瘟疫。

　　在这个污染物横行的世界，警惕点总没错。

　　祝宁站起身后，徐萌的腐肉从她身上缓缓滑落，祝宁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这是她没走完的路。

　　她顺着旋转的路一级级向上，在污染孢子中穿行，她打开了地下入口的大门。

　　这条通道特别窄，进来的时候要弯着腰，当时是徐萌打头阵检验前方是否有危险的。

　　祝宁弯着腰走，身体都压弯了，通道狭窄又逼仄，但走着走着又宽阔起来。

　　她可以直起腰了，可以抬起头，可以看到眼前的场景了。

　　她推开门，看到酒店的前台，酒店大堂中央的蟑螂人已经成了腐肉，污染孢子从一楼向上飘散。

　　所有房间都飘散着污染孢子，这里被填满了。

　　大堂里的人更多，有穿着蓝色防护服的，绿色防护服，祝宁没见过的其他部门的人都过来了。

　　霍文溪公布了这个任务的全过程，在清洁中心内部被感染后，不在中心的其他志愿都被紧急调动。

　　有人用枪指着她，她胸前有个红色的点，不是污染孢子，她知道自己被瞄准了。

　　猎魔人从污染区域里出来，用命净化世界，出来之后却被这样对待，情理之中但有点无情。

　　“喂，后退！”有人说：“她不对劲。”

　　技术部门的人说：“污染浓度在上升，现在是325%！”

　　污染浓度太高了，已经完全达到了墙外的数据，检测仪器滴滴滴发出警报，在靠近祝宁之后就警铃大响。

　　“她要崩溃了？”

　　明明祝宁就在他们面前，却没有一个人试图跟自己交流。

　　所有人都很恐慌，有史以来最高精神值，超S级力量，对应的就是超S级污染区域。

　　在祝宁成为清洁中心最强精神值的当天，他们都设想过她精神崩溃的那天。

　　现在这个猜测要发生了。

　　“她……身上……”医疗部的一个人说：“是不是有黑色的线条？”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祝宁身上真的不对劲儿，她周围的空气都在发生改变。

　　灰黑色的线条最初和她的头发丝融为一体，在地下看的不是很明显，现在像是漫画中打下的阴影。

　　她的脸上，胳膊上，都是灰黑色的线条。

　　所有人对于这个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污染区域形成的标志，以他们的经验来看，祝宁即将精神崩溃堕落成污染物。

　　之前在清洁中心大厅就是有个人突然张开了污染区域。

　　“她是非自然人类！”不知道是谁在大喊，“她是恶魔！”

　　话音刚落，更多的枪口对准她，“站住！别动！”

　　祝宁哦了一声，她是恶魔，她知道的。

　　庄临穿好防护服走进来，这里太乱了，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各个部门的人聚集在一起，信息不流通，有些人根本不服他。

　　庄临刚在外面听到消息，“祝宁！”

　　庄临进来时就看到这么个场面，在场的枪加起来有二十四把，还有很多人是异能者。

　　庄临赶紧走到祝宁面前，挡着她，说：“她没事儿，你们先把枪放下。”

　　庄临说：“毕竟都是出来执行任务的，都是出生入死的，没人想被这么指着，大家冷静点。”

　　祝宁是来寻找末日关键线索的，她当时不要命走进来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会被人用枪指着。

　　庄临说：“她真的没事儿，我担保。”

　　一小部分人闻言放下枪，大部分人还指着，无奈地说：“我知道，但这是规定，所有猎魔人都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们在进行培训的时候就说了，一旦感染，立即牺牲自己，不要拖累队友。

　　从大局的考虑来说这个规定当然没问题，祝宁最不给人惹麻烦的做法就是立即去死，像徐萌一样。

　　除了祝宁，没人能防护服破损之后毫发无损，大多数人进Ｓ级污染区域防护服破损下场就是被感染，他们的做法很正常。

　　“我总算是明白徐萌的选择了。”祝宁说。

　　如果徐萌在这些人面前堕落成污染物，那确实不如被祝宁杀了，起码死得干脆利落。

　　之前祝宁也设想过这个场景，她肚子里有异物，还以为被内部感染无药可救。

　　她选了徐萌当行刑人，可她的行刑人死了，被她亲手给杀了。

　　祝宁的话没头没尾，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庄临听到关键处，问：“徐萌呢？他们在哪儿？”

　　“地下入口进去之后，向下走八百米。”祝宁说。

　　庄临赶紧看自己的屏幕回传，检测机器拍到了那个位置，只剩下了一堆腐肉。

　　他一下就明白，徐萌死了。

　　“付医生，在地下医院第三诊疗室。”祝宁继续：“曹玮，在病房走廊尽头，接近实验室。”

　　她通报了其他队友的死亡地点。

　　庄临瞳孔一缩，除了祝宁以外，全军覆没吗？

　　他们绑定的手环在技术部门总部，根本没收到生命体征消失的信息，现在突然接收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祝宁问：“付医生本名叫什么？”

　　庄临木然回答：“付白。”

　　“付白。”祝宁念了下，“好好安置他们。”

　　庄临感觉祝宁精神状态很正常，她说话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祝宁表面确实有黑色线条析出。

　　霍文溪信任祝宁，所以庄临也信任，他低声说：“不管你怎么样，我建议你先离开。”

　　他马上判断形式，祝宁走得越远越好，现在祝宁根本不适合出现在清洁中心。

　　庄临需要在霍文溪出来之前，把祝宁的安全问题打点好。

　　庄临想告知祝宁一个安全屋，祝宁打断他，她不会走，要去清洁中心杀那个狗屁上级。

　　祝宁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里面是初灵的头颅，她还在休眠状态，闭着眼睛的样子很安详。

　　祝宁：“你们要的全部资料，都在这儿。”

　　祝宁把初灵塞到庄临怀里，“但我不知道有什么用。”

　　神已经降临了，他们也许真的耗费生命找了一个毫无价值的信息。

　　祝宁摸向自己的太阳穴，人机联合装置蓝色光芒亮起，但普罗米修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无情地注视着他们的死亡。

　　祝宁按住蓝色圆环，缓缓扯出来，白色的菌丝上沾着她红色的鲜血。

　　祝宁摘掉后把人机联合装置递给庄临，“任务之后要归还。”

　　庄临拿着装置有些无措，他没理解祝宁的意思。

　　祝宁开始解下手腕上的员工手环，同样递给庄临，“中心的财产，我辞职。”

　　接到这个，庄临终于明白了，祝宁要脱离清洁中心。

　　她按照流程应该回中心接受检查，防污部门，医疗部门，检查室，跟之前一样，细致地记录下每一个数据，来证明她没有被感染。

　　之前祝宁都很配合，但她现在有点厌恶。

　　祝宁交代好之后继续向前，她动的时候背后的枪口也跟着移动，没人敢贸然开枪，刺激污染源的下场谁都不好说。

　　祝宁推开了酒店大门，门外增援部队赶到了，他们大声呼喊着什么，让祝宁配合检查，祝宁没听见，只感觉冬日里的太阳特别刺眼。

　　她终于走到了现实世界，忽略对准她的枪，只抬起头看太阳。

　　她的眼睛太酸涩了，普通人类直视太阳会被灼伤，但她是个实验体。

　　早上九点霍文溪发表公开宣言，之后庄临开车来接自己，他们进入污染区域时不到十点。

　　现在是下午一点，一共才三个小时，普通人在这个时间可能只是去吃了个午饭。

　　但他们却去了一次污染区域，有的人再也出不来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残酷。

　　祝宁恍若隔世，感觉这个世界像是假的，污染区域里的那个世界才是真的。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