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白澄也在挣扎,她们摸索着,面前三条路,一条通往孕育的子宫,一条通往食道,另一条通往外面。
鱼鳃会把多余的海水和杂质排出,那是她们唯一的活路。
祝宁挣扎到体力尽失,昏昏沉沉之间,手一松,意识的丝线失去了锚点,她的精神值降低到极致,已经分不清到哪儿,如同一只真正的浮游生物,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第368章 乌托邦(完)
祝宁闭上眼,锚点完全失去了作用,她在黑暗中感受祂的呼吸,准确来说,正是祂的呼吸带来了灭顶之灾,而祝宁并没有被纳入生的通道,她本应该被区分到死亡的阵营。
恐怖吸力到达一个顶峰,她像是被卷入进庞大机器的一个螺丝钉,皮肉都要离开骨头。
祝宁跟无数骸骨飞车相撞,仿佛被抛在半空中,脊椎被一节节拆分,她在剧痛之中跟这个巨大生物竟然达成了某种共情,好像潜水员撞见了海底的鲨鱼,一个渺小的细胞遇到一个巨大的器官,一粒石子遇到了一座高山。
跟物种甚至都无关,她们的视线短暂相遇,只是一瞬间,她感觉到对方传递过来的视线。
悲悯、痛苦、掺杂着很多情绪,祝宁感觉很熟悉,却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
然后她便浑身僵直,巨大生物投来的视线足以让凡人恐惧,但祝宁已经怕无可怕,她睫毛抖动,眼皮子一直颤抖,硬着头皮回望回去。
但祂的视线已经挪开了,没有任何解释。
压强到极致是无力可压,下一刻就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推挤,她的意识再次回到现实,想到现在最要紧的只有一件事,立即离开。
逃生的通道打开只有一瞬间,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了,她感觉到这地方正在衰败,可能要不了多久都会自然衰亡,但祝宁赌不起,吃力抓住裴书的领子,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甚至想辨别出白澄的方向,想拉着其他队友。
但那完全徒劳,四周只有白骨,成山的白骨完全将他们吞没。
……
那天,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小镇上方散发着奇异的光芒,照亮了天际线。
姥鲨自然吞噬海水,所有被吸食的浮游生物都只能被动卷入,祂静静躺在地下,日复一日运行着。
现在呼吸停止,进食完毕。
小镇下方的巨大裂缝中传来回响,光芒逐渐减弱,裂缝中挤出七八个肉瘤一样的生物,紧接着大地的裂缝关闭,地面重新愈合,只剩下一道伤疤一样的痕迹。
这道痕迹在下一批朝圣者到来前会再次消失,这里会重新变成无比干净的小镇,但此时裂缝存在,像是手术缝合的伤口。
小镇满目疮痍,整齐的商业街倒塌,地面上有透明的水渍,躺着的几个肉块在加速蠕动。
噗嗤一声——
一只脚突破了表面,像是撑破了装满水的气球,肉团突然变得干瘪,更多水渍溢出。
肉团干瘪后像是一件衣服,包裹出女人身体的轮廓。
一个湿漉漉的女人走出,她已经成年了,但刚才的经历仍然让她感到惊奇,仿佛重新体验了一遍出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每只手长着五根手指头,她再摸向自己的脸,她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
过去她有两张嘴,一只在肚子,另一只在左小腿内侧,哪怕没有危害,同时说话都会让其他人感到恐惧。
她更加快速地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皮肤的表面很滑腻,还沾着粘液,她的动作停下,下一刻泪流满面,她是一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正常人,不再畸形,仿佛之前的嘲笑与歧视都烟消云散,债务一笔勾销了。
她忍不住趴下身体,耳朵贴向地面,想去听一听下方祂的声音,想去听降下赐福的神究竟有什么话要说,但裂缝被关闭,她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风声,祂已经再次沉睡,或者孕育之后失去体力进入休眠状态。
她呆愣了片刻,下意识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把自己搂紧,最初的流泪很克制,在成年人的世界,哭泣等同于软弱,后来她意识到自己还在乌托邦,她不在联邦,不需要畏惧周围人的目光,放声大哭。
她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乌托邦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抬头望去是蓝天白云,她就这样在小镇上感受着生命的奇迹。
噗嗤,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意味着发生了什么,她们就像身处养殖场的温床,是一个个等待破壳的鸡蛋,她是先钻出来的那个。
她站起身,走到附近的肉球面前,那个肉球里的女人似乎搞不清楚,后脑勺先探出来,脸埋在下方无法支起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窒息了。
根本没人为她解释现状,也没人书写一个什么专业的救治手册,但她一时间似乎无师自通,立即理解了对方具体需要什么帮助,呼吸,对方需要呼吸。
她小心地掀开外面的薄膜,生怕她喘不过气。
接二连三的肉球破开,小镇道路上,有干瘪的肉块儿和七个女人,她们就站在大地的伤疤上。
还剩下最后一个,那个肉块出奇小,她做这件事已经很熟练,像个专业的助产护士。
但她撕开薄膜时还是愣了下,那是个婴儿,看上去一岁左右,肯定不到两岁,为什么有个孩子?
她努力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的过程,看到的都是成年人,而且裹着防护服的都认不出彼此,而进入乌托邦后的事儿都太快了,几乎就是几分钟内发生的巨变,从来没注意到有婴儿,一个孩子怎么走到这里的?她的母亲呢?
婴儿皮肤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她之前肯定是个畸形儿,看不出之前是什么形态,但被母亲照顾得非常好,眼睛亮晶晶的。
打开薄膜的那一瞬间,她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让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婴儿很快就叫:
“妈妈——”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当过母亲也并不想当母亲,此时完全慌了,手忙脚乱地去帮婴儿擦拭脸上的粘液,想找个东西把她裹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好受点。
“妈妈——”
婴儿还在叫,她四处寻找孩子的母亲,只看到了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幸存者围绕在此处,她们都表示很震惊,为什么有个孩子,还这么小。
她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是孩子的母亲。
她神色突然暗淡,孩子的母亲可能已经死了,她很快就想到了这个答案。
“小镇在愈合了,”有人眺望远方,说:“我们该走了。”
光芒消失之后是无尽的寒冷,加入朝圣者组织时,有人告诉她们该怎么办,请马上离开此地,不要逗留。
脑海中有齐老师的嘱咐,她们就是靠着指令走到这里,她们要回到联邦的高墙内,这件事只完成了一半,该返程了。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存的危机马上袭来,有其他更具体的烦恼。
“那她怎么办?”她问。
婴儿那么小,她没有自主能力,做不到独自走入乌托邦,当然也做不到独自离开,把她留在这儿可能会死亡。
“一起走啊。”大家回答。
……
祝宁好像在漆黑的道路里行走,无比困倦和疲惫,耳边不断传来海浪声,四周都是水,白噪音催眠,眼皮子变得很沉,想醒也醒不过来。
她挣扎了数次,感觉眼前有一道火光。
像是黑暗混沌中唯一的路标,她睁开了眼,黑色粘液从眼球表面慢慢褪去,第一眼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丛火苗。
她再次眨眼,火焰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接着她看到一丝红色的丝线,围绕在丧气的裴书脖子上,像是项圈。
那是她意识的丝线,丝线还在证明她没有死亡。
她活下来了。
祝宁睁开眼又闭上,没有完全缓过神,身体好像还在被死亡笼罩,意识依然不太清楚,思维比之前慢很多,她回想起逃脱的瞬间,想到祂投来的一瞥,不知道那一幕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祝宁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火焰的香气,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光。
裴书靠在墙壁上,右手无力地垂下,掌心燃起了火。
祝宁的思维慢慢回笼,才意识到裴书早就已经醒来,他一脸病态,满身都是伤,腿上放着一把枪,可能很累,还是燃烧起一点火焰,成了未知世界里唯一的光。
裴书在旁边等她,有气无力地说,“终于醒了一个。”
祝宁支起身体,掌心下按着什么异物,祝宁皱了下眉,她见过太多尸体了,从短暂的接触判断应该是一块人类的头骨。
祝宁立即惊醒,以为再次碰到什么麻烦,但那只是骨头,没有任何活了的迹象,祝宁沉声问:“这是哪儿?”
“我哪儿知道?”裴书的声音传来:“我上一秒还在天上炸大脑,醒来就在这儿了,这里好像是个洞穴,挺吓人的。”
裴书说着吃力地挪着手,照亮了自己靠着的墙壁,哪里是墙壁,根本就是无数骸骨垒成的,祭祀现场都没这么恐怖,除了骸骨以外还有大大小小的飞车。
祝宁扫视了一遍,在其中看到了很熟悉的一辆装甲车,是进入乌托邦时看到的那个有钱人,他应该也死了。
祝宁一下反应过来,成功了,无数陈启航的指示带领她走出险境。
他们应该是通过了鱼鳃,跟着废弃物一起被排出。
没有陈启航,他们进入乌托邦绝对必死无疑,祝宁沉默了一下,问:“她们呢?”
裴书这么淡定,晓风和白澄肯定没事。
裴书:“那儿,我打不开。”
祝宁站起身,这通道有些狭窄,人在里面只能弯着腰前进,她摸索了一下,裴书为了配合,把手举高给祝宁照明。
祝宁很快看到了另一幕,扭曲骸骨里有个特殊的存在,白骨很有秩序,被重新排列组合,围绕着其中的白澄。
白澄脸色苍白,闭着眼的时候真像个精致的人偶,此时怀里扣着林晓风,俩人像是睡着了一样,在尸骨中竟然显得极其平静。
白澄给自己盖着一层白骨,她做到了哪怕自己死亡都要保林晓风一命。
祝宁见识到了白澄的能力,在尸体足够多的情况下,白澄可以完全控场,她的能力比自己想得更强大。
她本以为到达乌托邦会解开很多秘密,白澄或者林晓风可以找到归属,可惜乌托邦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根本不是人类的城邦,只是一个诞生地。
那白澄到底是谁?
祝宁想不到答案,只能把手伸进骸骨的缝隙,确定白澄和林晓风的体温,很好,都还活着。只不过除非白澄苏醒,不然祝宁不可能打开白骨的铠甲。
祝宁最后一件事也确定了,松了口气,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事儿都想不动。
她坐在裴书的火焰边,靠着墙壁摆烂,问:“你醒来多久了?”
裴书摇头:“不知道,我脑子很重,花了很长时间梳理现状。”
裴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在一个布满尸体的巢穴,其他队友都昏迷了。
裴书的心脏很疼,好像有个人把他心给挖了,他竟然能通过痕迹猜到谁动的手,肯定是祝宁开刀,在他降温后,白澄给他裹了一层纱布,像个木乃伊,纱布都有两指厚。
裴书只能费力燃起这么大的火焰,看清楚现状后,摸索了下身体,找到了一把枪。
左边是祝宁,右边是林晓风和白澄,裴书就在她们中间,他把枪放在腿边,给枪上了膛。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队友没抛弃自己,所以充当了守卫的角色,他们小队任何一个人先醒来,都会自动承担。
裴书伤得很重,本来经历过大爆炸之后该养伤,他们小队如此倒霉,估计都没养伤的机会,肯定没经历什么好事儿。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值被什么玩意儿给啃了,脑子昏昏沉沉的,连思考都断断续续的。
现在祝宁清醒了,他其实暗自松了口气,自动解除了戒备状态,悄悄松开一直虚扣的扳机,裴书问:“我的精神值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