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手臂,控制鲜血不要溢出,祝宁说过水鬼会生活在积水里,她不知道水鬼会不会生活在鲜血里。
她按下了防护服内置愈合剂,效果不算大。
刘年年抬起头,隔离圈外水渍活动很积极,正在抽搐伸缩。
刘年年双目刺痛,依稀辨认出方向,马上就要到车尾了。
她一下就进了19车,当年祝宁在这个车厢止步,她走到了祝宁当时的终点。
背后是没有积水的18车,她只要坚持走到车头,窗外的福寿螺也不会再威胁她。
刘年年仿佛站在了一个节点,前面是付出生命的危险,后面是一条安全之路。
理智的人会选择后退。
祝宁在极北之地的大屏中看到了刘年年的脸,在她的视角来看刘年年的处境很危险,窗外的福寿螺,窗内的水鬼,而她断掉了一条手。
她的精神力在与归乡号对抗,付出全部只能维持现状。
祝宁试图操控刘年年的身体让她先撤离,但刘年年大概挣脱了她的控制,肢体控制失效,祝宁不断施加潜意识的影响。
突然,刘年年动了下,她朝着归乡号的车尾迈出一步。
她走动时车内积水也在移动,她向前了一步,距离她最近的水鬼就后退一步。
刘年年仿佛顶着狂风攀岩,又像是逆着水流游泳,每一步的阻力都更大。
她垂下右手,那个疮口甚至断得都不整齐,有血腥的碎肉,尖利的骨刺,并不美观的肌肉组织。
刘年年垂下手臂,鲜血自然向下流动,一滴血从断臂处滴下,祝宁对归乡号的探索不全面,她不能保证如果这滴血落在地面会不会吸引水鬼。
但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在断臂处膨胀生长,鲜血飞速勾勒,长出小臂,衍生出骨骼的轮廓,刘年年下意识动了动,很多人失去手臂之后会产生幻觉,好像还能控制自己的手指。
现在她也感觉到了,鲜血凝聚成一只新的手,刘年年活动了下五指,由鲜血重新构造了一个精密的肢体,血红的手指在回应她。
她是新人类,教母培育出适应污染世界而生的新人类,她对自己说,刘年年无视祝宁的警告,朝着黑压压的水鬼走去。
……
塑料声越来越大。
地下洞穴中,山猫手电筒打开,像是一道醒目的长矛刺穿黑暗。
圆形的光斑照亮了残旧的红色,深埋在地底的塑料已经褪色,好像把一块儿红布洗过无数次。
然后是蓝色、黄色和白色,塑料制品最常见的四种颜色在地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末日之前,人类处理垃圾有个很古老的方案,即集中填埋,现在联邦已经很少使用这种过时的手段了。
山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墙外调查员植入血液的本能让他挪动手电筒,于是手电筒一寸寸把眼前的场景展开,好像在黑暗中仔细凝视一副意义重大的油画。
山猫挪动的动作幅度很小,同时大脑在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那一刻他已经不是人类,只是集体人类延伸出的一个摄像头。
他的手停下了,光斑打在一张塑料人脸上,她皮肤苍白五官精致,整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人,像是商场里用来展示衣服的塑料模特。
她的身体镶嵌在垃圾山里,脖子被一根铁棍刺穿,头发缠绕着垃圾,而她的身体被掩埋,山猫只能通过轮廓来想象她是什么姿势,大概是扭曲的,她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腰被人扭了一百八十度,身体完全错位了。
这太像废弃的塑料模特了。
但在山猫手电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塑料眼球突然颤动了一下,好像一个人类对于突如其来的光线做出最直白的反应,人要么抬起手遮挡,要么会下意识眯一下眼睛。
山猫出墙这么久,见过的古怪生物数不胜数,但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眯眼让他感到汗毛倒立。
那不是塑料模特,是一个活人。
山猫的手忍不住颤抖,光线出卖了他的恐惧,光晕的边缘也开始颤抖。
而这照出了第二张脸,第三张脸,第四张……
山猫越是恐惧,手电筒扫过的塑料人就越多,数不清的塑料人同时因为刺目的光亮而眯眼。
她们的表情不是整齐划一的,好像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有的面露困惑,有的满脸不耐烦,好像从一场深度睡眠中被人吵醒。
塑料人们彼此通过某种方式相连,像是一片竹林里挂在竹鞭上的竹笋,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片地方长了竹子,那这片土地其他植物将难以生存,因为地下已经被竹子入侵。
山猫有种诡异的预感,塑料人埋葬在全世界各地,每一片土地只要有塑料就有她们生存的土壤。
有时是很容易发掘的,大概是某个墓地或垃圾场地下就有,而有时那种存在显得更微妙,需要激活或者给她一点时间成长。
这世界已经被塑料入侵了,他们早就跟塑料难分彼此,甚至山猫毫不怀疑自己身体里也有塑料。
如果塑料的能量足够大,山猫的血肉里微塑料会膨胀,取代他的内脏和骨头。
山猫的手因为紧张握得太紧了,他深呼吸着,不敢打扰眼前这一切,过了三次呼吸才恢复理智,信息记录仪还开着,但只是记录下来没意义,他需要把消息通报出去,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有什么作用。
山猫想起了自己大腿口袋处的黑色薄盒,那里面有个人机联合装置,队长说必要时需要联络普罗米修斯,他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全世界。
山猫小心摸索口袋,时间显得极其漫长,山猫的手指触碰到了黑色薄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的指腹摸索到盒子的开关,好像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黑色菌丝在缠绕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塑料人突然开始动作,她们在垃圾山里扬起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蝼蚁,而是统一望向上方。
她们共用一个大脑,进行意识交流根本不需要说话。
在她们动作时,山洞内部也在蠕动,仿佛洗牌一样,牌桌上的牌在疯狂转动。
山猫也跟着向上看去,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人脸,明明跟其他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就更像活人而非塑料。
如果祝宁在场她能认出这是白澄的脸,其他人都是分化出的影子,只有这个才是白澄本尊。
白澄居高临下望着山猫,其他塑料人动了动,动作机械又显得单纯,好像家里的人偶统一歪了下脑袋。
她们看待山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小鹿,“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仿佛在跟老熟人说话,但山猫根本不认识她。
山猫感觉到菌丝缠绕上了手指,吸食血肉之后越来越大,黑色粘液像是一张网罩住他,他的神经被刺穿,一股酥麻感从手指向上涌动,山猫没接入过人机联合装置,之前看别人接入也是贴向太阳穴,第一次体验从手指开始。
好像有另一个生物在一寸寸抚摸他的身体,从手指开始夺得他的控制权,借着他的血肉成长,最后完全成为他的主人。
第431章 找到
咣当一声。
刘年年单手扶住22号车厢的车门,她浑身是血,背后是数不清的尸体,他们形态各异,因为基因混杂身上总有一部分人的特质,比如跟斧头融合的人。
现在他们苟延残喘,鲜血喷洒到车厢每一个角落,老式火车内部被鲜血打湿,她可以确定,归乡号的水鬼只能通过积水移动,无法通过她的血液,不然她已经被杀了千万遍。
19车水鬼云集,阴冷冷的寒意似乎能把人直接杀死,她看到了几具悬挂在车顶的尸体,那是北调的人。
但刘年年像是一把进入归乡号的钥匙,能够通过控水来解决的麻烦相比较没有那么耗人,只是精神上像是有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缓慢地割她的神经。
20车是货车车厢,没有床铺也没有座位,木箱子堆在一侧,另一侧是行李箱,甚至有几个笼子里放着的是动物,鸡笼上蒙着布,露出一只鸡的眼睛,仿佛在朝外窥视。
角落里的笼子里盘踞着一条蟒蛇,黑暗中潜伏着其他生物,刘年年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人和人叠加在一起,尽量缩紧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投来探寻的目光,因为目光太生动,都一时间让刘年年误以为那些人是活人。
那也确实曾经是活人,货车里的偷渡客,躲在角落里不敢让人发现,身体互相挤压着,一个狭窄的木箱里就塞了五六个人,他们根本不可能躺下,只能坐在木箱里,从箱缝中露出一双眼睛。
而箱内可能已经有人死了,他们就坐在同伴的尸体上。
这些人跟被关在笼子里的鸡没有区别,仿佛作为人的属性已经被彻底剥夺了。
刘年年不清楚这些人是灾难前上车的还是灾难后,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把活生生的人逼到这个份儿上,那当年世界环境一定差到了极致,差到让人觉得只要能搭乘上归乡号就行。
刘年年被箱中偷渡客吸引,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关进其中一个木箱,她需要警惕走动的人影免得被抓,在狭窄的木箱内需要提防同类相残。
祝宁断断续续的声音指导刘年年走出20车,而21车的环境跟20车差不多,只不过那是一车的怪物,这对祝宁来说最简单,她本人在这儿只需要吞噬。
但对刘年年来说反而是地狱,每一个污染物都出奇强大,她常常还未解决一个就被数十个污染物扑杀。
没有队友没有帮手,祝宁距离太远无法直接出手相救。
刘年年分不清是眼睛里进了血,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红的,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血泊中,带着一个疯狂的微笑,黏糊糊的血液让她回想起杀死陆尧时的快感。
刘年年迷恋鲜血,尽管她这一路走来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消失了大半,她踩着碎尸块儿,走向了22车的车门。
那时车外越来越黑,不知道是入夜了还是沙尘暴完全蒙蔽了世界,刘年年在车厢上拍了个血手印,这节车厢背后可能就是福寿螺的本巢。
之前的车门是透明的,从一节车厢可以看到另一节,但最后一扇门是铁门,上面锈迹斑斑,门缝中溢出福寿螺的卵。
刘年年当时大概已经疯了,她竟然没有恐惧感,福寿螺的本体已经很久没试图杀了她。
她太久没听到祝宁的声音,不知道祝宁还能不能看见。
她抓住车门用力一推,生锈的车门和轨道发出咿呀咿呀的磨牙声,门缝里的福寿螺突然涌出,在她脚下堆积成一座粉红色的卵山。
然后刘年年陡然顿住。
一阵风吹在她的脸上,刘年年呆愣了片刻,呆呆地摘下头盔,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头盔被取下后,她感受到一股冷意。
那真的是一股风。
夜里的寒风刮在脸上,让她眼睛很刺痛,刘年年低下头看到两条弯曲的铁轨,枕木一格格飞快移动。
22车不存在。
刘年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用刘瑜留给她的异能,用裴书教会她的技巧,用安池给她的嘱咐终于来到了车尾。
但22号车竟然不存在?
她垂下手,防护头盔咣当一下砸在铁轨上,铁轨驶过后头盔快速消失在视线内。
福寿螺的卵随着列车移动朝外洒落,积累的鲜血在涌出,而刘年年沉默许久,直到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建筑和树木飞快掠去,好像无聊的人生。
她输了。
祝宁说得对,没有必要进入车尾,她应该直接进入安全的车头,跟着归乡号进入北墙地界,然后回家。
刘年年伸手摸了下脸,她脸上太混乱,鲜血和泪水混杂,眼睛通红导致看什么都是红的。
她摸着自己湿润的脸,怔怔地看着远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风是湿润的。
她跟安池穿越了沙尘暴才上车,安池甚至被沙暴吞没,天空中不断掉落蛆虫,就算归乡号驶入了什么诡异的区域,但这些基本要素不会改变。
沙子、空中门、掉落的蛆虫,或者最简单的橙黄色的天空。
这些都没有。
远处的天空是蓝黑色的,像是一块儿柔软的幕布,天上散落几个孤独的星星。
四周的建筑物越来越重复,人在火车上待久了看外界会觉得无聊,所有建筑都长得差不多,但这些建筑物真的差不多,像是一模一样复制粘贴的一副长卷轴,拉成一排胶卷播放给刘年年看。
这里已经是22车了,这就是归乡号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