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归笑了一声,朝他招招手:“尊上,我也想上……啊!”
‘上’字的音节刚发出来,一股怪力便将她扽走了,乐归尖叫一声,落在屋顶上时仍有些惊魂未定。
【……我新婚丈夫没有直接薅着我的头发把我薅上来,还真是善良呢。】
“骂我?”帝江斜睨。
乐归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右手手腕,确定戴着那个黑漆漆的镯子后才松一口气。
“做贼心虚。”帝江轻嗤。
乐归只当没听到,小狗一样凑过去:“尊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行桥进屋时。”帝江悠悠开口,见她一直往自己身上挤,索性将人拖到腿上。
乐归故作惊讶:“什么?你在偷听我们俩说话?”
“不然呢?”帝江似笑非笑,“深更半夜,让你们单独相处?”
“我还以为尊上不在意这个呢。”乐归笑道。
帝江眉头微挑:“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本尊。”
乐归顿了顿,刚想问什么意思,他便突然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本尊小气得很,刚才看到你扶他,想把你们都杀了。”
乐归:“……”
“怕了?”帝江看向她的眼睛。
乐归斟酌:“倒不是怕……”
“那是什么?”帝江又问。
乐归:“就是觉得在这个世界待久了,我的脑子好像也变得不正常了,竟然觉得你都动杀心了,却为了让我开心强行克制,还挺……体贴?”
她本来想说浪漫的,但从小受的优良教育不允许她在这么变态的情况下说出那两个字,只能换一个更委婉点的词。
帝江闻言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慵懒地往后躺去,乐归顺势趴在他的怀里,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突然开始赏月。
乐归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仔细地盯着月亮研究,看得久了才发现,魔界的月亮比她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大、都明亮,像是现实世界的一些数字画,月亮和景物之间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乐归举手抓了一下,抓到空气后愣了愣,又有些想笑。
【真是疯了,我刚才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抓到月亮。】
那可是月亮,即便看起来再近,也不该是她伸手就能触碰的。乐归略微摇了摇头,正要将手放下,一只更为宽大修长的手突然抚上她的手背,握住了她举起的手。
“尊上?”乐归扭头看他,却只看到他锋利的下颌。
帝江没有言语,另一只手食指一勾,便有一道月光从月亮上流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到了他的指尖。
乐归好奇地睁大眼睛,只见这一团月光好像水一般围着他的指尖流动,散发着幽幽的光。她正想问他要做什么,他便手指倒扣在她的掌心,不多会儿月光也随之掉落,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
像一个小月亮。
“吹一下。”帝江握着她的手,将小月亮托举到她眼圈。
乐归:“呼。”
月亮散开,化作万千光点,乐归惊艳地睁大眼睛,下意识要撑起身体仔细去看,只是还没起身,就听到帝江闷哼一声。
……差点忘了,她现在还在帝江身上躺着,刚才那一手肘,就算是三界第一强者也会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乐归连忙去扒他的衣领,想看看是不是被自己捣青了。
帝江突然握住她的手,乐归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伤心这么久,也该恢复正常了吧?”他缓缓开口。
乐归短促地笑了一下,低着头从他身上爬下去,无精打采地在他旁边坐定。
帝江也坐起身,扫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夜空:“看来李行桥也没什么用。”
说罢,他停顿一瞬,突然不满:“一群废物。”
刚回敝犴台的李行桥、镜子里睡觉的阿花、来做客的狸君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橘子,这一刻同时打了个喷嚏。
听到他说别人,乐归哭笑不得:“他们安慰人的技术再差,也比你强点吧。”
最起码没逼着她去杀人。
帝江神色淡淡:“是你太软弱。”
明明杀戮是最适合纾解情绪的方式,她偏偏不要。
“是是是,是我太软弱,”乐归叹了声气,也不想和他争辩,“尊上,其实你不用管我的,让我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再待下去就死了。”帝江想起她独自一人在房中时了无生气的样子,眼神微微泛冷。
乐归不以为然:“哪那么容易死,尊上你不要小看凡人,凡人没有灵力,也不会修炼,却依然可以繁衍这么多后代,让凡间与仙界和魔界并称三界,靠的就是一股韧劲,哪像那些修者,一场考试输给了学渣,就直接崩溃了。”
帝江低垂眼眸,看向指尖的一点星光。
小月亮变成的万千光点,绝大多数都回到了悬月上,只有这一点还在晕乎乎地绕着他的指尖转动。
一阵风吹过,乐归有些冷了,拢紧衣服道:“尊上,我想回屋睡觉了。”
帝江没有应声,只是盯着那点星光看。
“……你不会是要我自己下去吧?”乐归见他一直不理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帝江还是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乐归咬了咬牙,在心里把他骂了几百遍,然后一脸憋屈地顺着屋顶的瓦片往前挪,想看看能不能走到尽头再顺着旁边那棵树爬下去。
寝殿虽只有一层,但层高接近七米,乐归往下瞄一眼就觉得摇摇欲坠,正艰难爬行时,身后突然传来帝江的声音:“我不会安慰人。”
乐归一顿,扭头便对上他清冷的视线,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记仇,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不如他们,你就不带我下……”
“我活了上万年,从不安慰人,也未曾被人安慰,所以并不知该如何对你。我没有父母,有记忆起便是独自一人,所以也并不明白你为何如此伤心。”帝江不紧不慢地打断她,“我不懂,也不明白,所以这几日一筹莫展,倒是第一次知晓,这世上有比打赢河西老鬼更难的事。”
河西老鬼,是帝江出了魔界之后第三个对手,修为比那时的帝江高出三五倍,帝江用了三百年时间挑战十余次,每次都九死一生,最后以一口气的微妙差距赢了,却也养了上千年的伤。
听到他拿跟河西老鬼打架的事跟安慰自己比,乐归忍不住笑了一声,可笑完眼圈又有点红。
“这几日为了让你尽快恢复正常,我还特意找了几个蠢货帮忙,”帝江停顿一瞬,看得出对那几个蠢货非常不满,“但方才你与李行桥闲聊时,我又突然想通了,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过多思量。”
见乐归还低着头,他抬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眸与自己对视。
“不是想回家吗?”帝江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便打起精神,不要轻易放弃,刚才是谁说的,凡人最有韧劲、叫我不要小看的?”
乐归莫名有些委屈:“可是无量渡没有用……
”
“那便找别的法子,”帝江再次打断她,“世间之事玄妙不可言,连先知镜都不敢说自己无所不知,你又怎知无量渡才是世上唯一可以穿越时空的东西?”
乐归被他问得心跳一快。
帝江唇角勾起一点看不见的弧度:“你有大把时间去找回家的办法,但你若一直待在房中,便什么都做不了。”
乐归心跳越来越快,嗓子也隐隐发干:“我、我可以吗?”
帝江沉默片刻,抬手点在她的眉心。
乐归抬眼去看:“干什么?”
“既然你觉得自己不可以,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我帮你把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都清空……”
“你想都别想!”乐归动作激烈地推开他,差点从屋顶上跌下去。
帝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一跃而下,转身消失于长廊之中。
“再给你一日时间,若还是觉得自己不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乐归:“……”
【帝江走了。】
乐归还沉浸在帝江刚才说的那些话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离开了。她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唇,手脚无力地倒在瓦片上,直到休息够了要回屋睡觉时,才意识到帝江走了。
……走了,但没把她带下去。
乐归深吸一口气。
从屋顶到地面需要多久,帝江的答案是一瞬间,而乐归就不一样了,先是艰难地顺着房脊爬到最边上,再冒着随时会掉下去的风险去抓侧墙上的梯子,等好不容易下到地面时,已经是满身大汗两股战战。
这种体力和勇气都透支的情况下,她没有力气再悲伤,但很有力气骂人,于是一直到入睡前一秒都在骂骂咧咧。
前殿,帝江淡定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怒骂自己,直到她入睡才将画面抹去,阿花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他闭上眼睛休息。
……就这样睡了?被骂成这样都不反击?阿花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默默捏诀对准帝江。
帝江倏然睁开眼:“干什么?”
“不管你是谁,快从我主人身上下去。”阿花一脸严肃。
帝江:“……”
一瞬之后,阿花连人带镜子都被扔出了前殿。
帝江说给乐归一天时间,这一天里便没再出现,不止他没出现,那些蠢货想去看她也被阻止了,他把这一天完整地留给乐归,想让她能独立思考。
但乐归却一直在睡觉。
辰时其实醒过,但醒了之后就又睡了,到晌午睁开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又一次进入睡眠。帝江人虽然没在寝殿,但神识却看得一清二楚,当看到她非但没有思考,还像一开始那样试图把自己睡死过去时,他的耐心逐渐耗尽,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十二时辰结束前出现在寝殿门口,并一脚踹飞了门板。
正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的乐归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顿时吓得坐起身来,当看到帝江神色冷沉地站在门口时,她立刻拉开被子,跳下床朝他跑去。
“尊上!”
她赤着脚跑得飞快,在只剩两三步距离时直接往他身上扑。
帝江冷嗤一声,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她。
“尊上,”她抱紧他的脖颈,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两下,眼睛亮晶晶的,“尊上,就算我过了一千年、一万年才找到可以回家的方法,但只要我在回去时选择我穿越过来之后的那一瞬间,对于我的家人、我的室友来说,就等于乐归这个人没有消失过,对吗?”
帝江本来还在不高兴她半死不活睡一整天的事,但此刻还是被她充满期待的语气感染:“这是自然。”
“那这样的话,就算我离开现实世界一千年、一万年,但只要我回去时选对了时间,他们就不会因为失去我而伤心,对吗?”
帝江眉头微挑:“想通了?”
“嗯,想通了!”乐归一改前几日的消沉,“凡人是最有韧劲的生命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尊上你会陪我一起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