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是那个瘦得吓人的少年,正在长成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
她忽然有种无路可退的感觉。
仿佛被他充满攻击性的气息围剿。
这时, 他冷不丁伸手, 扣住她的下巴, 把她的脸转到另一边去。
他不喜欢被她注视。
薄莉猛地回过神,暗骂一句鬼迷心窍, 看得太入神,差点忘了正事。
她清了清喉咙,上前一步:“那个……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想另组一个马戏团吗?”
他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薄莉继续说:“现在前期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差最重要的一环——”
他看了她一眼:“钱?”
“你。”
他顿了一下,松开她的下巴:“说下去。”
薄莉不知道怎么跟他形容鬼屋,琢磨片刻,开口问道:“你知道幻景屋吗?马戏团里最常见的那种——”
话音未落,她眼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他毫无征兆地逼近她,单手掐住她的喉咙,重重抬起她的下巴:“谁告诉你的。”
“什么?”薄莉有些蒙,“我……”
他审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提到幻景屋。”
“我只是举个例子……”他眼中的冷漠与警惕,令她后背发凉,有那么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关系,“我想打造一个类似幻景屋……但内容比幻景屋更加丰富的鬼屋……咳,松开,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注视着她,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掌。
薄莉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一边艰难呼吸,一边努力回想,原著里任何有关“幻景屋”的内容。
不记得有什么地方提到过“幻景屋”。
那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不。
薄莉瞳孔微微紧缩,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想起来了。
原作里,他在马赞德兰王宫,曾以“幻景屋”为原型,打造了一座恐怖的酷刑室。
酷刑室呈正六角形,内部有铁树、强光灯、电动升温装置,以及各种各样的镜子——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
只要按下机关,异形镜面就会随着轴承开始转动,强光反射交错,空气如地狱般燠热。
犯人被关在里面,不到半天,就会陷入癫狂,绝望地吊死在里面的铁树上。
……怪不得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他以为她接触过波斯人。
得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薄莉心念电转,说:“我说过,我不会把畸形演员当成一次性展品……我想让观众记住每一个畸形演员,为他们的故事买票,而不是异于常人的相貌。”
几秒钟过去,埃里克已恢复冷静:“你想怎么做。”
“玛尔贝的‘大脚’确实罕见,但再罕见,也不是独一无二。真正罕见的,是她的经历。”
“说下去。”
薄莉的呼吸也平定下来,语气镇定地继续说:
“试问,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经历?天生畸形,被特里基强买强卖……我准备租下一幢别墅,或一座酒馆,把玛尔贝的故事改编成剧本,但并不是舞台剧那种剧本。”
“在我的构想里,人们买票进来,不是来‘观看’畸形人的,而是来‘成为’畸形人的。他们将扮演‘玛尔贝’,切身体会那种被歧视,被追杀,被买卖,但无处躲藏的感觉。”
“当然,玛尔贝只是我想改编的第一个故事,”薄莉说,“等以后有钱了,我可能还会改编艾米莉的,弗洛拉的……”
埃里克没有说话。
薄莉却看到,他不再像刚才那么警惕,眼中犹如金火燃烧。
他对她的话感兴趣了。
“人是非常复杂的动物,会为了惊吓的感觉买单。”她说,“观看畸形秀、灵异展品、恐怖小说……本质上都是为了被惊吓。恐惧能激发人类最原始的冲动,比如,食欲、生存欲和……”
她话音一顿。
——恐惧能激发人类最原始的冲动。
她最近对他的感情这么复杂,是不是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总之,”她深吸一口气,“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会迷恋恐惧……迷恋那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紧张感。”
“在我的设想里,观众扮演‘玛尔贝’,逃离特里基和博伊德的追杀后,还必须面对自己的心魔——由玛尔贝本人扮演,才能彻底逃出别墅。”
“在这一过程里,他们不仅能体会到恐惧带来的刺激,还能感到逃出去的胜利和喜悦……如果仅仅是观看‘畸形秀’,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
薄莉坚定地说:“我非常确定,只要他们玩过一次,就会想玩第二次,只为了反复体验恐惧带来的兴奋感……”
“不过,”她转头看向他,“我会有这样的构想,都是因为你在我的身边……只有你才能实现这么复杂的构想,不然这些全是一纸空文。”
他似乎陷入沉思。
薄莉有些忐忑,怕他再度提及“幻景屋”,也怕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他对她的态度。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会帮你实现。”
薄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你的想法……”他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很完美。”
她感到一阵隐秘的悸动。
从心脏的位置传来。
她的感官像是生锈了,完全分不清这是逃过一劫的庆幸感,还是被天才肯定的喜悦,抑或是单纯的——
心动。
问题是,这真的是心动吗?
还是对恐惧的一种迷恋?
人在面对恐惧时,会被激发战斗或逃跑的本能——心跳加速,瞳孔扩大,呼吸急促,肾上腺素飙升。
几乎与心动无异。
薄莉看着埃里克,眼也不眨。
她不再回避他身上的男性特征,强迫自己仔细打量他,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
他的下颚线其实非常好看,轮廓分明,线条冷峻而清晰。
他的喉结突出,指骨、手腕的轮廓凌厉而流畅,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艺术美感。
除了脸庞,他简直无可挑剔。
催眠的力量似乎再度降临到她的头上。
她几乎是无法自控地走向他,一步一步。
然而,她的头脑却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她冷静地想,假如她看到他的脸,还会感到那种悸动吗?
她还有勇气迷恋恐惧吗?
这时,他低头,视线下移。
他们的视线相交一刹。
在她看来,他的眼睛也很好看,冰冷,神秘,捕食者瞳孔的颜色。
他的眼里像是有某种不知名的烈药,仅仅是对视,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热,变软——
“这个构想是我最大的秘密。”她说。
这是实话。
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那么聪明,只要稍作思考,即可推测出她并非波莉·克莱蒙。
人是靠交换秘密拉近关系的。
她如此平凡,在他天才的头脑面前,这一秘密堪称不值一提。
但她还是想跟他做个交易。
“所以,我能不能……”她说,莫名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看看你的脸?”
气氛僵滞。
空气中,微妙的感觉荡然无存。
他一把扣住她的脸颊,俯身,迫视她:“为什么想看我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薄莉愣了一下,才说:“……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我保证不会……”
他冷冷打断她:“我不是奥利弗·索恩,你对他说的那番话对我没用。”
薄莉语塞。
不对,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又怎么知道,她对索恩说过这番话?
“希望你是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他俯视她,声音冷得骇人,“再有一次,我会直接杀了你。”
薄莉不知道是自己感官错乱了,还是什么——他似乎并不会杀她。
之前,他每一次威胁她,要么用刀子恐吓她,要么掐住她的脖子,直到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重响。